通道里。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四周依旧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刚才那几秒钟里，两个生命体之间发生的，足以颠覆认知的微观战争。只有江锋和那个抱着旧白猫玩偶的小女孩，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
他弯着腰，伸着手；她坐在地上，小手搭在他的掌心边缘。
时间好像一块琥珀，留在了此刻。
江锋猛地抽回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皮肤完好无损，连一丝红痕都没有，只有残留的，一种针扎般的微弱麻痒感，在神经末梢跳跃。然而，袖口靠近手腕内侧的位置，一小块深色的焦痕赫然在目。
衣料的边缘还残留着一点卷曲的纤维，正散发出淡淡的焦糊味。
‘不是幻觉，纳米机器进行了自主防御，和外部硬件达成了协议？’
他的大脑感觉在超频运转，一时间，他的身体表面开始泛起银色的波纹。
肉眼难以分辨，但在微观之中，银色的波纹一圈圈荡漾开来，顿时和一股股超光速的快子信号有了交互。但就在下一秒，银色的波纹激荡起来。
瞬息间，就将这些信号全部吞噬，没有留下回波。
“移动记忆网格，由‘意识节点’代为托管。”
江锋闭上了眼睛，嘴唇翕动，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下一刻，无数的信息，就突然从表层意识里消失，被锁入了潜意识里。
江锋眨了眨眼睛，他挠了挠头，清了清嗓子。
“咳咳。”
随着这声咳嗽，江锋骤然直起身子。
‘她是小灰？还是“纳-迪-莎”？’
他心中惊诧，刚刚仿佛还清晰的事情，现在突然变得难以确定了。
“纳-迪-莎”，又名灰蛊风暴！
传说中的，由失控纳米机器人组成的，能吞噬行星的，宇宙天灾般的“活体”集群！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刺针，猛地刺向依旧坐在地上的小女孩。
那怯生生的眼神，那旧旧的粉色连衣裙，那巨大的、憨态可掬的白猫玩偶……
此刻看去，却分明笼罩上了一层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感。
“小灰？”他开口道。
几乎在江锋说出口的同一时刻。
女孩眼中那层怯生生的，属于人类的伪装如同潮水般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带着强烈探究意味的“注视”。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洞悉本质后的巨大好奇和……困惑？
小灰的意识深处，亿万纳米单元构成的庞大思维网络，正掀起一场无声的风暴。
刚才那场短暂却激烈的信息战争，如同在无边黑暗中引爆了一颗超新星。
她，或者说，它们。
感知到了最深刻的东西。
‘那不是一个“人”。’
小灰思索着：‘至少，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由血肉和孤立意识构成的人类个体。’
‘我看到了到了一个浩瀚的集体，和一个，强大的意志。’
‘这个“人”是一个网络，是一个集体，与我自身存在的本质，有着根源性的相似！’
但这些信息，远远不足以满足小灰的好奇心。
因为，真正令小灰感到无比惊异的，是差异。
江锋的“集体”并非像她一样，是一个完全脱离了有机物质基础的，纯粹的信息网络。
他的“集体”紧密地，不可分割地构造了一个碳基生物的躯壳。
那些纳米机器就是他的细胞、肌肉、大脑、体液……
这些机器以一种她从未想象过的复杂方式存在，几乎……就像是多种纳米机器的共生。
血肉并非牢笼，而是载体，是根基，甚至……是某种她尚未理解的东西。
‘有机体？是，又不完全是……’
‘集体意识？不，只有单一意志，却承载了巨大的意识能力……’
‘无机物纳米机器人？不是，却又可以是……’
小灰的意识网络高速运转，分析着这颠覆性的发现。
哈尔西传递给她的，那些纳米机器上携带的信息碎片，此刻终于有了清晰的指向。
‘保留人类有机特质的……集群？’
这个定义既准确又充满悖论。
她看着眼前这个高大、英俊、散发着人类气息的男人。
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名为“我原来什么也不懂”的感觉。
通道顶灯的光线，照亮了沉默的空气。
焦糊味若有若无，隐隐从衣袖上传来。
江锋高大的身影微微绷紧，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接下来要怎么办？’江锋心里想着。
他深深呼了口气：‘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小灰，没经验啊！’
小灰依旧坐在地上，赤着的脚丫踩在冰凉的金属地板上。
她抱着那只旧白猫玩偶的手臂似乎更紧了些，把那毛茸茸的东西，硬生生勒成了一个沙漏的形状，丝丝缕缕的银沙从玩偶身上转移到她的手臂上。
她微微歪了歪头，目光如同无形的扫描射线，一遍遍掠过江锋的身体。
‘接下来要怎么办？’小灰心里想着。
她抿了抿嘴唇：‘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没经验啊！’
无声的对峙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沉重得几乎要拧出水来。
“嘶……”
空气的泄压声，在轨道电车进站时响起。
江锋把目光投向了电车，他再度伸出手。
小灰也伸出手，这一次，她感受到了一股坚定的力量。
小小的身体，被轻而易举地拉起来，她站在江锋面前，看着江锋指了指电车。
车门滑开，江锋率先侧身进去，目光扫过车厢。
人不多，他走向靠近车厢末端的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座位。
小灰抱着她那个巨大的胖白猫玩偶，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动作轻盈得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悄无声息地坐在了他旁边的空位上。
金属座椅的冰凉透过她单薄的连衣裙，但她毫无所觉。
电车平稳启动，窗外的月球景象开始匀速后移，逐渐化作模糊的光带。
狭小的空间里，沉默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包裹着两人。
小灰那双清澈得过分的眼睛，此刻正望着对面车窗上两人模糊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