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之内,太子与宰相们各怀心思,忧惧与沉重几乎凝成实质。武媚以“需亲自照料陛下用药”为由,将偏殿留给那心思各异的三人,自己则移步至蓬莱殿内一间专供帝后临时处理政务的侧殿。
殿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间所有的视线与声响。这里,曾是她与李治并坐处理奏章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她一人。
她缓缓踱至御案之后,那原本属于李治的主位空悬着,旁边属于她的座位依旧在那里。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伸出保养得宜、指尖染着淡淡蔻丹的手,轻轻抚过光滑冰凉的紫檀木案面,仿佛在触摸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是在确认某种权力的真实触感。
案头,宫灯的光芒将她的身影拉长,投在身后的屏风上,那屏风上绣着的九天飞凤,在摇曳的光影中,竟似要振翅而出。
脸上那层精心维持的悲戚与疲惫,如同遇热的蜡像般,缓缓融化、剥落,最终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冷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亢奋的神情。她的眼眸亮得惊人,如同暗夜中窥伺猎物的母豹,锐利而充满算计。
【大家……你终究,还是撑不住了吗?】
她在心中默语,没有半分夫妻情深的哀恸,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洞悉和……一丝潜藏在灵魂最深处的、不敢宣之于口的窃喜。
【这一天,你我都心知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是在这样一个闷热的夜晚。】她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加速流动的声音,那是对至高权柄最本能的渴望与追逐。【你给了我信任,给了我权力,却也用你的病体,用那些虎视眈眈的宗室朝臣,束缚了我这么多年……】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案面上划动,思绪如电,飞速盘算着眼前的局面,以及即将到来的、彻底由她主宰的时代。
【显儿……】想到那个在偏殿吓得魂不附体的太子,她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峭。【庸懦无能,易怒而少断,恰是最好掌控的傀儡。有他在,东宫名分便在我手,足以堵住许多人的嘴。若他安分,便让他做个富贵闲人般的皇帝;若他不识趣……】她眼中寒光一闪,【废立之事,亦非一次了。】
朝中那些老臣,郝处俊、李义琰之流,固然是障碍,但他们代表的旧势力早已在多年的经营下被分化、削弱。多数人早已习惯了在她的权威下低头。只要恩威并施,不难让他们继续“识时务”。
然而,有一个名字,如同肉中刺,让她始终无法完全安心。
【贤儿……】武媚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幽冷,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望向了遥远的巴州方向。【你比显儿聪明,也更有主见,正因如此,你才更不能回来!】一丝狠厉掠过她的眉梢。【巴州……还是太近了。需得再加派人手,严加看管,绝不能让他与任何朝中旧臣,或是地方势力有所勾连!若有异动……】她心中已动了杀机,【便让他‘病故’在流放之地,一了百了!】
至于其他李唐宗室,那些或许还心存幻想的王爷郡公们,在她密布的眼线与北衙禁军的绝对控制下,不过是些翻不起浪花的鱼虾。
思路愈发清晰,权力过渡的每一步,都在她脑海中勾勒成型。她需要尽快以李治的名义,发布一系列“安心静养、政务暂委天后”的诏书,彻底将名分定下来。同时,也要开始着手调整一些关键位置的人选,尤其是十六卫大将军、以及长安万年两县的县令……
她缓缓坐了下来,坐姿挺拔,自然而然地占据了这权力中心的唯一席位。目光落在御案一角那空置的、专属于皇帝的朱笔上,随即,她伸手取过了自己那支常用的、笔杆镶嵌着南珠的紫毫。
【这大唐的江山,离不得人……】她握紧了笔杆,感受着那沉实的分量,心中那个声音无比清晰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更离不得我,武媚!】
窗外,夜色依旧沉浓,暑气未消。但在这蓬莱殿的侧殿之内,一个属于天后的时代,已然在血与药的阴影中,悄然拉开了它冷酷而辉煌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