链州,这座坐落于碧波之上的海岛州府,作为华胥面向东海与中原的海上门户,商舶云集,人员往来繁杂,历来是机遇与风险并存之地。如今,它更被赋予了新政试点的重任,率先沐浴在这“万民议事”与“铁律黑榜”的风暴眼中,成为检验华胥革新决心的试金石。
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息,吹拂着州府主要港口市镇——望海镇。此地不仅是商贸枢纽,亦驻有华胥水师一支分队,更有不少归化的土着与中原移民混居,情况复杂。
监察院副长云霜,亲率一支由精干御史、账房高手及熟悉海事律令的吏员组成的工作组,已进驻望海镇半月有余。她并未大张旗鼓,行事依旧如她为人般,冷冽、精准、高效。工作组下榻之处,并非官驿,而是一处临海的普通院落,日夜皆有人轮值,处理着如雪片般飞来的密报与举报信函。
“十条禁令”如同尚方宝剑,赋予了云霜无上的权威。结合此前链州巡察御史的密报线索,她雷厉风行,指挥若定。
不过数日,望海港负责商船引航的一名老吏,被当场查获向一艘倭国商船索要“速通费”,人赃并获。几乎同时,港口卫队一名小校,被查明与一伙专门走私南洋香料的团伙暗通款曲,利用巡夜之便,为其货物进出提供掩护。
云霜亲自审讯,证据链环环相扣,不容辩驳。案件查实后,她并未立即将人犯移交州府审判,而是做了一件令整个链州官场为之震怖的事——她下令,将这两名犯官之名、所犯禁令条款、及主要罪证,以监察院告示形式,张榜公布于望海镇各处要道,并明确标注,此二人之名,已录入“政籍黑榜”草案,待朝廷最终核验后,即通告全国!
朱笔书写的姓名与罪状,刺目地贴在公告栏上。往来商民驻足围观,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那两名昔日里在港口颇有“能量”的官吏,一夜之间身败名裂,其家族亦陷入巨大的恐慌与耻辱之中。消息如野火般传遍链州,所有官吏都真切地感受到那“黑榜”并非虚言,那柄利剑就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官场风气为之一紧,以往那些若有若无的“规矩”、“常例”,顷刻间烟消云散。
就在这肃杀的氛围中,望海镇的“万民议事院”试点工作,亦在监察吏员的监督下,紧锣密鼓地展开。
这一日,镇中心原本用来集市贸易的空地上,临时搭建起了一座凉棚。来自望海镇各处的数十名代表,有些拘谨,又有些兴奋地聚集于此。他们中有皮肤黝黑、满手老茧的老渔民,有穿着绸衫、精明干练的海商,有身着干净布衣的水手家属,甚至还有几位穿着特色民族服饰、略显局促的归化土着头人。这是望海镇“乡议事会”的首次推举会议。
主持会议的,是州监察院派驻的一名巡察御史。他按照《组织法》草案,引导着推举流程。起初,场面有些混乱,渔民们推举自己信赖的船老大,商人们则希望有声望的行会首领代表利益,驻军家属推举了一位识文断字的军官遗孀,土着头人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不知该如何发声。
争论在所难免。
“凭什么都是你们商人说了算?我们渔民出海搏命,交税最多,就该多几个席位!”
“若无商船往来,尔等鱼获卖给谁去?市面繁荣,离得开行商坐贾?”
“军户子弟保家卫国,抚恤安置之事,岂能没有代表?”
那几位土着头人,在通译的帮助下,也磕磕绊绊地表达诉求,希望议事会能关注他们部落的土地权益和传统猎场不被侵占。
场面一度有些失控。凉棚外,许多未能成为代表的镇民远远围观,交头接耳,既有好奇,也有担忧。
就在争执不下之际,云霜的身影出现在了凉棚边缘。她并未介入,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扫过场内。她并未言语,但那股经年累月执掌刑宪、生杀予夺所形成的无形威压,却让喧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了几分。
众人这才想起,这位冷面副长,不仅手握“黑榜”利剑,也肩负着确保“万民议事”顺利推行的职责。在她那清冷目光的注视下,各方代表收敛了激动的情绪,重新坐回位置。
最终,在巡察御史的耐心协调和云霜无形的影响下,经过反复磋商与几轮投豆表决,望海镇“乡议事会”的代表名单终于确定下来。成员涵盖了渔、商、军、工乃至归化土着等多个群体,虽未必完全公平,却最大程度地体现了此地的多元构成。
随后,这些新当选的代表,在巡察御史的主持下,开始尝试行使他们的“议事”之权。他们商议的第一个议题,便是如何平衡渔船泊位与商船码头的使用冲突,以及如何监管市集税收,防止胥吏暗中加码。
讨论依旧激烈,言辞朴拙,甚至有些混乱,但一种前所未有的、由下而上的治理模式,就在这海风轻拂的凉棚下,笨拙而又坚定地迈出了第一步。
云霜远远看着这一幕,冰冷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她看到,铁腕反腐与基层议事,在这海疆锁钥之地,正以一种奇异而又必然的方式,相互交织,共同塑造着华胥的未来。链州这块试金石,已初现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