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监察院后堂的灯火却亮如白昼,驱散了秋夜的微寒。白日里朝堂上的剑拔弩张与元首的定鼎之音,犹在耳畔回响。喧嚣散尽,此刻只剩李弘与云霜二人,对坐于一张铺着海域舆图的方桌两侧。
李弘已卸下官袍,只着一身素色常服,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更深的是某种沉重的明悟。他提起桌上的紫砂壶,为云霜斟了一杯清茶,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片刻的神情。
“今日朝堂之上,崔学士等人之言,虽属攻讦,却也道出几分实情。”李弘轻叹一声,声音带着些许沙哑,“触及利益,较之触动灵魂,果然更难。未曾想,这监察之权,推行不过一载,便已引来如此反弹,未来之路,恐更是步步荆棘。”
他回想起那些官员或明或暗的指责,那些隐藏在“为国担忧”面具下的私心与惊惧。这与他昔日在大唐东宫时所经历的权斗,滋味截然不同。那时的斗争更多围绕储位,而如今,他面对的是一种制度与旧有惯性的对抗,是革新必然带来的阵痛。
云霜端坐如松,并未去碰那杯茶。她依旧穿着那身便于行动的劲装,黑袍衬得她面容愈发清冷,眸光在灯下亮得惊人。听得李弘感叹,她唇角微扯,露出一丝近乎冷峭的弧度。
“既开此门,执此利剑,便早该料到,斩向的不会尽是朽木枯草,必有盘根错节的荆棘藤蔓。”她的声音平稳,不带丝毫情绪起伏,却字字清晰,如同寒冰坠地,“今日之阻,恰证明我辈所为,正中要害。若无人跳脚反对,反倒显得我等碌碌无为。”
她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李弘:“总长莫非是畏难了?”
李弘迎上她的目光,摇了摇头,疲惫之色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的光芒:“非是畏难。只是……愈发觉得此权之重,重逾千钧。一念之差,或可造就冤狱,或可纵容奸邪。手中这柄剑,既要锋利,更需精准,不能有失偏颇。”
他起身,缓步走至窗前,推开半扇,望着窗外庭院中洒落的清冷月光,以及月光下那株挺拔却已落尽叶子的青松。夜风拂入,带着凉意,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清明。
“云副长,”他背对着云霜,声音低沉,“我只愿,手中这监察之权,能永为天下公器,不负父亲(东方墨)信重,不负华胥百姓所托。为此,纵使前路再多非议,再多明枪暗箭,弘,亦不敢辞。”
云霜静静地看着他立于窗前的背影,那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孤直,却又透着一股不容折弯的韧劲。她默然片刻,也站起身,行至他身侧不远处,手无意识地按在了腰间那柄从不离身的剑柄之上。
“剑锋所指,唯公理国法。”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比方才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名为“同道”的认同,“只要此心不移,此志不改,纵前路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
她微微停顿,侧过头,目光与转过身的李弘相遇,清晰地吐出最后三个字:
“我与你同往。”
没有慷慨激昂的誓言,没有虚浮的承诺,只有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在这寂静的夜堂中回荡,驱散了李弘心头最后一丝犹疑与阴霾。
两人相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份不容置疑的决意与信念。窗外,月华如水,霜凝松枝,清辉交映,一片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