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七年的春风,裹挟着大洋的湿咸气息,掠过琉求墨城高耸的崖壁。位于墨城制高点的观星阁,如同一位沉默的巨人,俯瞰着脚下蔚蓝的海湾与更远处如翠玉般点缀海面的岛屿。晨光熹微,将阁楼飞檐的轮廓染上一层金边,也映亮了独立于悬空露台之上的那道身影。
东方墨一袭玄色常服,衣袂在海风中轻轻拂动。他并未像往常般观测天象或推演海图,只是静默地伫立着,目光投向西北方向——那片浩渺之外,是遥远的大唐,是风云激荡后的长安。
天际传来一声清厉的锐鸣,一道黑影刺破云层,以惊人的速度俯冲而下。那是一只神骏非凡的墨羽信鹰,羽翼在晨光中泛着金属般的冷冽光泽。它精准地掠过露台,稳稳落在专门设置的鹰架之上,锐利的鹰眼扫视四周,带着长途跋涉后的风尘与警惕。
侍立在阁内的亲随立刻上前,动作熟练而轻柔地从信鹰腿部的特制钛筒中取出一枚细长的、以密蜡封存的卷轴。他双手捧着卷轴,快步走到露台边缘,躬身呈上:“墨尊,大陆急讯,最高等级。”
东方墨缓缓转身,接过那冰凉的钛筒。指尖在密蜡封印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那上面有着特殊的暗记,表明信息来自大陆墨羽最核心的情报渠道,且未经任何中转。他微微颔首,亲随立刻会意,无声地退入阁内,并轻轻合上了通往露台的门扉,留下绝对的静谧。
露台上,只剩下海涛拍岸的永恒韵律,以及风中带来的、若有若无的草木清香。东方墨指尖微一用力,精巧的机关弹开,他取出了内里以特制药水书写、需特定光影角度方能清晰阅读的绢帛密报。
他迎着初升的朝阳,将绢帛徐徐展开。阳光透过丝绢,其上的字迹逐渐显现,清晰而冰冷,一字一句,都勾勒出一幅血雨腥风、乾坤易主的宫廷剧变图景。
“永徽六年末至七年春,长安剧变……”
“武昭仪构‘厌胜’案成,王皇后、萧淑妃废为庶人……”
“帝下诏,赐二庶人‘骨醉’……惨嚎竟日,闻者股栗……”
“皇子忠,废为梁王,迁出东宫,幽禁别邸,内外监控如铁桶……”
“甲子,武氏祎衣翟车,承天门入,太极殿受册宝,正位中宫,母仪天下……”
“旋即,诏立代王弘为皇太子,忠出梁州……”
“许敬宗擢礼部尚书,李义府晋中书侍郎、同平中书门下三品……”
“长孙无忌称病不朝,其党羽或贬或默,未有敢逆鳞者……”
“帝后并坐,共受朝贺,然帝之目光,倚赖之色愈浓;后之仪态,隐见峥嵘之角……”
字字句句,如同无形的刻刀,在他心间划过。当读到“骨醉”二字时,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那薄薄的绢帛仿佛瞬间重若千钧。他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许多年前,那个在感业寺青灯下眼神倔强、却又带着一丝依赖的少女面庞。那清晰的影像,与这密报中描述的,以亲生女儿性命为赌注、以酷刑铲除昔日对手的铁血皇后形象,猛烈地撞击、重叠,最终,后者以一种残酷的清晰度,彻底覆盖了前者。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眸子里,最后一点因旧日承诺而产生的微澜也已平息,只剩下洞察世情后的沉静,以及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他再次将目光投向远方,那里海天一色,浩渺无垠,而他的心中,一个关乎未来道路的重大决断,正在这惊涛传来的讯息中,缓缓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