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未亮，京城的街巷还浸在浓墨般的夜色里，太傅漼广的府邸却已亮起了灯火。
西跨院的暖阁中，漼文玥正安静地坐在菱花镜前，任由贴身丫鬟云袖为她梳理发髻。
镜中的少女身着一身月白色素绫襦裙，裙摆仅绣着几枝淡雅的兰草，鬓边未插过多首饰，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玉簪，眉眼清秀却透着几分疏离的温婉。
“小姐，发髻梳好了，您看看可还妥当？”
云袖捧着一面菱花镜，轻声问道。
漼文玥瞥了一眼，轻轻点头。
“嗯，就这样，莫要太张扬。”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脚步声，漼广身着朝服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管家漼忠。
他年近花甲，鬓角染霜，眼神却依旧锐利，目光落在漼文玥身上时，才稍显柔和，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阿舅。”
漼文玥连忙起身行礼，姿态端庄。
漼广抬手扶了她一把，目光仔细打量着她的衣着打扮，见并无华贵装饰，才微微颔首。
“这样便好。文玥，今日春选复选，阿舅有几句话，你务必记在心里。”
他拉着侄女走到暖榻旁坐下，语气沉了几分。
“咱们漼家世代为太傅，执掌文坛，向来不涉后宫与朝堂党争。此次送你参选，不过是遵旨行事，绝非求你在宫中争宠显贵。”
漼文玥静静聆听，指尖轻轻攥着绣帕。
“侄女明白。”
“你明白便好。”
漼广加重了语气，眼神严肃起来。
“戚太后有意推柳玉茹入宫，柳家如今势大，还有太后撑腰，你万万不可与她起冲突。复选时，无论是考礼仪、诗词还是才艺，都只需做到中规中矩，万万不可崭露锋芒。陛下若问起，应答需谦逊得体，莫要直言己见，更不可在皇后面前表露野心。”
他顿了顿，又想起什么，补充道。
“年前宫宴，柳玉茹因刁难时宜被皇后点醒，此番定然憋着劲要出风头。你若表现太过出色，要么被柳家视作眼中钉，要么被太后猜忌漼家有争权之心，于你、于漼家都无益处。记住，平安熬过选期，哪怕落选，也是福气。”
漼文玥将祖父的话一一记在心里，躬身应道。
“侄女谨记阿舅教诲，今日定当收敛锋芒，绝不惹事。”
漼广看着她乖巧的模样，稍稍放心，从袖中取出一枚平安扣，塞进她手中。
“这是你舅母留下的，贴身戴着，保你平安。万事以稳妥为先，若有意外，莫要逞强，只需示意随行的嬷嬷，她会设法帮你脱身。”
“多谢阿舅。”
漼文玥将平安扣攥在手心，微凉的玉石触感让她浮躁的心安定了几分。
此时，漼家的马车已在府门外等候。
漼广亲自将侄女送到门口，又对着随行的张嬷嬷叮嘱了几句。
“张嬷嬷，文玥今日就托付给你了，务必照看好她，若有任何差池，唯你是问。”
张嬷嬷是宫中退休的老人，办事稳妥，此次特意派来陪同参选，闻言连忙躬身。
“太傅放心，老奴定当护着小姐周全。”
漼文玥再次向祖父行礼，才在张嬷嬷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车帘放下的瞬间，她看到漼广仍站在府门前，目光沉沉地望着马车方向，心中越发坚定了“收敛锋芒”的念头。
马车缓缓驶动，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
云袖端来一杯温热的枣茶。
“小姐，喝点茶暖暖身子吧。方才太傅大人说得恳切，您今日可千万莫要展露才华，咱们安安稳稳的就好。”
漼文玥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低声道。
“我知道。阿舅也是为了漼家，为了我。”
她自幼跟着祖父研读诗书，不仅精通诗词歌赋，棋艺更是一绝，只是今日，这些本事都需藏在袖中了。
不多时，马车抵达皇宫正门。
此时宫门外已停了不少世家马车，柳玉茹的云锦马车赫然排在最前，车帘绣着金线牡丹，在晨光中格外惹眼。
漼文玥的马车停在中等位置，她在张嬷嬷的搀扶下下车，刻意站到了人群边缘。
陆续有参选女子从马车上下来，个个衣着华贵，妆容精致。
萧明玥跟着苏氏下车时，一眼便看到了漼文玥，连忙走上前见礼。
“漼小姐，你也来了。”
萧明玥与漼文玥曾在世家女学中同窗，关系还算和睦。
漼文玥笑着回礼。
“萧小姐安好。”
两人正说话间，柳玉茹的马车帘被掀开，她在绿萼的搀扶下走下来，一身金线牡丹礼服衬得她明艳夺目。
她目光扫过人群，当看到漼文玥时，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漼家虽是书香世家，但漼文玥向来低调，在她看来，这样的女子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
柳玉茹故意走上前，语气带着几分挑衅。
“漼小姐今日倒是朴素，这般打扮，是觉得春选无关紧要，还是怕比不过旁人？”
萧明玥闻言，下意识地握紧了漼文玥的手，生怕她动气。
漼文玥却神色平静，淡淡笑道。
“柳小姐说笑了。臣女只是觉得，参选重在守礼，衣着华贵与否，并不重要。”
她的语气谦逊，既没迎合也没反驳，让柳玉茹准备好的嘲讽堵在了喉咙里。
柳玉茹冷哼一声，没再纠缠，在绿萼的簇拥下率先走向御花园漱芳斋。
张嬷嬷低声对漼文玥道。
“小姐做得好，莫要与她一般见识，免得落人口实。”
漼文玥点头，与萧明玥并肩跟在人群后，慢慢走向漱芳斋。
漱芳斋外，宫人已按名册排好了队伍。
漼文玥的名字排在柳玉茹、萧明玥之后，位列第五。
她站在队伍中，身姿挺拔却不张扬，目光平视前方，不主动打量他人，也不与旁人攀谈，安静得像一株墙角的兰草。
林婉清就站在她身旁，看着她淡然的模样，低声笑道。
“漼小姐倒是沉得住气，这般时候还能如此镇定。”
林婉清性子本就淡然，见漼文玥与自己脾性相近，便多了几分好感。
漼文玥侧头笑了笑。
“不过是遵家中长辈教诲，安稳度日罢了。”
不多时，殿内传来太监的唱喏声。
“陛下、皇后娘娘、太后娘娘驾到——”
参选女子与考官们连忙躬身行礼，垂首屏息。
漼文玥跟着众人屈膝，目光落在身前的青石板上，不敢有丝毫异动。
她能听到陛下的脚步声沉稳有力，皇后的裙摆摩擦地面的轻响，还有戚太后略显厚重的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