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退了两步。
深呼吸。
楚邦彦大声道:“周嫂子,是谁说你们孤儿寡母活着是给别人添麻烦了?你告诉我,我带你去找领导,让领导帮你主持公道。奕安同志牺牲,死的光荣,我作为他的好友和战友,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昨天本来是我的婚礼,听说念安生病,嫂子你找到我,我二话不说中止婚礼陪你们去医院。我就是怕你多想,怕你会觉得奕安同志牺牲了,我们对你和孩子不够重视。
所以我宁肯委屈我的未婚妻,也要让你和念安知道我们这些战友的态度。我们所有人,都随时能出面帮你和念安解决问题。
周嫂子,我自认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你现在这样说话,我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有人做了什么事让你觉得战友情不可靠了。我希望你能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现在就带你去找领导。”
楚邦彦大声说完,又招呼旁边看热闹的家属们,“大家陪着周嫂子一起去吧。咱们大院的风气,向来是以烈士遗孤为先的。周嫂子觉得她和念安受了委屈,这不是件小事。”
周秀梅没想到楚邦彦会来这么一出,一时间竟然没有做出应对,部队对她很好了。之前她是家庭主妇,没有工作,后来丈夫去世,她其实应该被送回老家的,但是她不想回去,张奕安家里没人了,她家里的人不提也罢,只会找她要好处,忙是帮不上一点的。
她一旦回去,不光丈夫的抚恤金和孩子的抚养费会被他们抢走,她还会被他们收了彩礼再嫁。她跟部队领导讲了自己的困难,领导就给她安排了工作,也还让她住在部队大院里,一切都等孩子大了再说。
奕安的战友平时对他们母子十分关照,给孩子买衣服买玩具买好吃的,还会带孩子一起玩,有什么事都想着他们。
这些人里,她就看上了楚邦彦,年轻有为,仪表堂堂,对念安的事最上心,她想嫁给他,以后再给他生两个孩子,他们夫妻肯定能把孩子都带好的。
她知道楚邦彦有未婚妻,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她近水楼台,长得漂亮,身段柔软,还能拿不下一个没见识过温柔乡的糙汉子吗?
可事实上,她就是拿不下。
楚邦彦这个人,说白了只关心念安。因为那是奕安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对于她,就是捎带手。这就是个不解风情的蠢人。
勾引了几次都被他彻底无视,周秀梅心里有气,故意在他婚礼上折腾了这一出。她也是下了血本了,大晚上趁着念安睡着了,给他盖了会冰凉的湿被子,还把他头发也弄湿了。现在都已经是十月份了,夜里凉飕飕的,念安果不其然开始发烧了。
她做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去打断了他的婚礼。楚邦彦果然以念安为重,带着孩子去了医院,挨了医生一顿骂,陪着孩子挂了水,等到孩子退烧了,他才回去找自己的未婚妻。
她打听过了,楚邦彦的未婚妻咽不下这个委屈,走了。
所以她今天过来,想要给他的未婚妻上点眼药,一个没有大局观的女人,没有资格当军嫂。她还想安慰楚邦彦,这样的人走就走了,没有必要伤心难过。她和念安会一直陪着他的。
她都已经示弱了,楚邦彦竟然这样对她!让她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
周秀梅很快就被几个军属围了起来,七嘴八舌的跟她说话。
有人说:“楚同志说的对,你有委屈就说,咱们去找领导,让领导帮你解决。”
楚邦彦还插了一句:“你具体受了什么委屈,你要讲具体一点。不能说得这么笼统,哪件事大家做得不对,哪件事做得不到位,你说出来,大家好改正。你刚才那样说话,对于解决问题没有帮助。
我和赵希宁同志的婚约已经作废。赵希宁同志会返回老家。这件事情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不会因此而责怪周嫂子和念安。周嫂子尽管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个,就放弃以后帮助你们。
这件事情也不是赵希宁同志的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们没有缘分。大家也不要再问关于她的事了。”
有个嫂子问他:“真不行了?”
楚邦彦叹息一声,“不行了。嫂子你不知道,小赵同志之所以选我,就是因为我承诺过不会给她委屈受。她家里人都脾气火爆,她从小到大就在家里当急救队员,爸爸发脾气,她要劝、要哄,妈妈发脾气,还是她去劝,她一天到晚精神紧绷,有点风吹草动就脑瓜子嗡嗡的。
她看上我,就是觉得嫁给我以后不用再过这种紧张的生活了,能踏实点。结果我比她家人还过分,婚礼上就把她扔下,自己跑了。小赵不原谅我,是可以理解的。
我今天把话说开了,大家就不要再议论她了。她走,不是因为反对我照顾念安,她是个很善良的人。是我没有处理好事情。我现在没有结婚的打算,以后会把精力都放到训练和做任务上。”
嫂子们都跟着叹息。
赵希宁来的时间虽短,但是跟她们也说过一两句话,这人性子温吞吞的,没想到竟然是因为家里人都太火爆了。她得救火!
大家一边说,一边簇拥着周秀梅去找领导。
谈完了楚邦彦的事,又问周秀梅:“到底是谁说你了?你别怕,把名字报出来,我们部队大院风气一向好,断不会容忍这种欺辱烈士遗孀和遗孤的事情存在。烈士的孩子就是大家的孩子。咱们大院里有几个这样的孩子,都过得挺好的,没听说谁被欺负了。”
大家都附和。
有的遗孀在丈夫牺牲后选择带着孩子改嫁,新任丈夫还是部队里的军人。有的没带着孩子走,把孩子留下了,这个孩子就会被军官收养,被视如己出。大家都盯着呢,没人会欺负孩子、对孩子不好。真要是有人对遗孤不好,会有烈属委员会出面给孩子换个家庭,对孩子不好的家庭还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周秀梅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赵希宁对这个走向倒也不奇怪。上辈子楚邦彦也没有背叛小碎片,她跟滚滚说:“这是刀子扎到楚邦彦身上了,他也知道要一次性解决问题了。上辈子周秀梅这样茶言茶语,他可没这么干脆利落。”
“男人嘛,就这样。”滚滚说完,又感慨:“当军嫂就是不容易,就是要觉悟高,很多时候就是会受委屈。大院里也有别的人家收养烈士子女,对他们都比对自己的孩子要好。”
赵希宁说:“这不一样。小碎片对张念安也不差。如果她平安生下了孩子,也能做到对亲生的和这个战友遗孤一视同仁。婚礼上那件事她难受了一阵就放下了,毕竟张念安是真的生病了。小碎片作为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她的思想是跟这个时代合拍的。
但是这对母子太狠了。小碎片最不能释怀的就是流产和不能再做母亲。至于大院里的嫂子们,不提也罢。”
滚滚说:“确实是时代局限,大家对‘生育损伤’还没有什么概念,就觉得女人生孩子天经地义,口头禅就是‘哪个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流产在她们看来也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甚至有几位嫂子拿自己小产的经历来开解小碎片,觉得很快就能把身体养好再怀一个。但是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小碎片没再怀上。后来大家也就闭嘴不提了。”
“那倒确实是不提了。又开始开解小碎片,让她把张念安当自己亲生的,养大了也能给她养老送终。这本质上跟认贼作父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这还是时代给人的认知局限。农村有一种情况,两个年轻人打架,其中一个残了,甚至死了,都有私了的,私了的方式就是让不小心把人打死打残的那个,给死了残了的那户人家的父母养老送终。”
赵希宁不说话。大概在真正的生存问题面前,很多事情确实都可以放一放。
但,她又没有生存困境。
周秀梅在路上一直想办法脱身,服软的话都说出来了,“是我说错话了,大家对我都挺好的。没必要为这点小事去麻烦领导。”
这一路上,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了解情况的人也越来越多。不光有家属,有些得闲的战士也来了。
大家嘴上说着义正辞严的话,心里对周秀梅的做派是有些看不上的,大家对他们母子好不好,人人心里都是有杆秤的。
她想走,就是走不成。
周秀梅心里对楚邦彦的恨意越来越深。都是因为他!她才落到如今这个尴尬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