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汉大军中军帐内,炭火熊熊,却驱不散弥漫在将领们眉宇间的凝重与焦灼。连续数日的猛攻,如同巨浪拍击礁石,声势骇人,却始终未能摧垮邺城这块硬骨头。城下尸骸枕藉,护城河已被染成暗红色,在严寒中渐渐凝冻。
将军赵统终于忍不住出列,向端坐主位、凝视图上邺城模型的诸葛亮拱手问道:“丞相!末将有一事不明。昔日我军围困洛阳,静待其变,终不成而屈人之兵。如今邺城已成孤岛,为何不效仿前策,围而不攻,待其粮尽援绝,军心自溃?如此强攻,伤亡实在太大了!”
帐内众将目光皆聚焦于诸葛亮。这也是许多人心中的疑问。
诸葛亮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赵统身上,声音平静却带着洞察世事的穿透力:“赵将军所问,正在关键。然,此时,彼一时也。”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幽燕地图前,羽扇指向邺城,又划向东北方的辽西走廊。
“洛阳之时,司马懿骤亡,魏国虽惊,然朝局未乱,迁都邺城乃战略收缩,尚有退路,有生路。人性趋利避害,见有生机,自然不愿死战。故我可围而待变。”
“然今日之邺城,司马师意欲何为?”诸葛亮声音转厉,“乃是北逃!是亡命!皇帝曹芳、司马师及魏国中枢,欲弃此基业,远遁辽东苦寒之地!对他们而言,留在邺城是十死无生,逃往辽东,或有一线渺茫之机!此乃绝境求生!”
他环视众将,语气斩钉截铁:“困兽犹斗,其势倍凶!何况是护卫皇帝、关乎政权存续的最后一搏?此刻魏军上下,非为守城而战,乃是为皇帝安危、为国脉存续而战!其抵抗意志,绝非洛阳守军可比!尔等连日血战,当深有体会!”
他顿了顿,羽扇又指向地图上的辽东,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紧迫:“再者,辽东之地,虽苦寒,然山川险远,公孙氏经营多年,若让曹芳、司马师这等人物逃入其中,整合残余,联结鲜卑乌桓,假以时日,必成我心腹大患!届时,我大军多为南兵,不耐酷寒,远征辽东,困难重重,死伤恐更甚于今日攻城!岂非纵虎归山,遗祸无穷?”
“故!”诸葛亮猛地合上羽扇,发出清脆一响,“此战,必须速决!必须在魏国君臣北逃之前,不惜代价,攻克邺城,擒杀或迫降其核心!绝不能给他们喘息之机,遁入辽东!传令三军,休整一日,明日拂晓,发动总攻!各部皆需奋勇向前,有进无退!”
“谨遵丞相号令!”帐内众将再无异议,齐声怒吼,战意被再次点燃。
翌日,拂晓。风雪稍歇,但寒意更甚。战鼓如同雷鸣,震碎了黎明的寂静。季汉大军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再次向邺城发起了排山倒海般的总攻!
云梯、冲车、井阑……所有能用的攻城器械全部押上!姜维、邓艾、张苞等猛将亲临一线督战,士卒们顶着密集的箭矢滚石,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城头魏军则在司马孚、王观等人的指挥下,死战不退。滚油如雨般泼下,点燃了无数云梯和士兵;巨大的擂石轰鸣着滚落,将靠近城墙的一切碾碎。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魏军深知此战关乎皇帝能否安全撤离,个个拼死力战。徐盖、张雄等魏国二代将领,手持父辈兵器,浴血奋战于城头,身先士卒,接连击退季汉军数次凶猛突击,最终皆力战身死,血染城墙,其忠勇竟不逊父辈!
惨烈的攻防战持续了整整五天!邺城内外,尸积如山,血流漂杵。季汉军虽数次攻上城头,甚至一度突破瓮城,但都被魏军以血肉之躯发起的疯狂反扑打了回来。这座北方巨城,如同一个无底的血肉磨盘,吞噬着双方士兵的生命。风雪再次降临,将殷红的战场渐渐覆盖上一层刺目的白,更添几分肃杀与悲壮。
就在邺城血战正酣之际,遥远的辽西走廊,另一场关乎全局的博弈也在紧张进行。
司马师在安排曹芳及朝廷核心秘密准备撤离的同时,深知打通并确保北逃通道畅通无阻是重中之重。他派遣沉稳持重的大将陈泰,率领一万五千精锐作为前军,火速东进,前往与已夺取无终、卢龙塞的司马昭、羊祜会师,并负责接应后续北撤队伍。
而季汉一方,水军都督朱然在得知丁奉败亡、辽西通道有失的消息后,又惊又怒,深知责任重大。他留下部分舰队继续封锁渤海沿岸,自己亲率两万水军精锐步卒,携关兴及其部众,在幽州海岸另一处地点紧急登陆,意图抢在魏军完全控制辽西走廊之前,夺回战略主动权,至少也要死死拖住司马昭、陈泰,不使其轻易接应邺城逃敌。
朱然与关兴登陆后,毫不停留,以急行军速度向西偏北方向挺进,目标直指无终城与卢龙塞方向。他们必须抢时间!
然而,司马昭与羊祜并非庸才。在得知朱然大军登陆并快速挺进的消息后,两人立刻意识到危机。
“朱然老成持重,非丁奉之勇而无谋。其兵力与我等相当,若正面硬撼,胜负难料,且必迁延时日,恐误了邺城大事!”羊祜立刻向司马昭进言,“当以计缓之,阻其锐气,为我军与陈泰将军会师争取时间!”
司马昭深以为然:“叔子有何妙计?”
羊祜成竹在胸:“可用疑兵之计!我军新胜,士气正旺,可多遣哨骑游弋,广布旌旗于山林,营造出我军兵力雄厚、严阵以待之势。同时,可派小股部队,不断袭扰朱然前锋,败而不乱,撤而有序,示敌以弱,却又让其摸不清我军虚实。丁奉新败,朱然必心存忌惮,见我军如此态势,恐重蹈覆辙,不敢贸然疾进。如此,便可为我军赢得宝贵时间!”
“妙!”司马昭抚掌称善,立刻依计行事。
果然,朱然大军在推进途中,不断遭遇魏军小股骑兵骚扰,斥候也回报前方魏军旗帜众多,营垒严整。联想到丁奉冒进中伏、全军覆没的惨痛教训,朱然果然变得异常谨慎起来。
“都督,魏狗狡诈,前方恐有埋伏!不如暂缓进军,多派斥候,探明虚实再动?”关兴提议道,他也被丁奉之败敲响了警钟。
朱然沉吟良久,望着前方层峦叠嶂、道路崎岖的燕山余脉,终于点了点头:“承渊之败,殷鉴不远。司马昭、羊祜皆非易与之辈,不可不防。传令下去,放缓进军速度,各部加强警戒,广布斥候,步步为营,切勿冒进!”
这一缓,便给了司马昭宝贵的几天时间。魏军利用这段时间,成功与疾驰而来的陈泰前军会师!
司马昭、羊祜、陈泰,三位魏国后期的顶尖帅才,终于在辽西前线齐聚!魏军兵力瞬间增至四万余人,士气大振!
三方会师,力量对比逆转。司马昭等人知道,仅仅阻挡朱然是不够的,必须尽快击退甚至重创这支季汉军队,才能确保北逃通道的绝对安全,才能让邺城的陛下和兄长放心北来。
他们仔细研究了地图和斥候情报,发现朱然大军目前驻扎在濡水(今滦河)东岸的一片相对开阔的河谷地带,背靠山岭,营寨连绵,防守严密。强攻代价太大。
“朱然用兵谨慎,营寨坚固,强攻难下。”陈泰分析道,“然其粮草补给,需从海边转运,路途不近。或可断其粮道?”
羊祜摇头:“断粮道耗时日久,邺城等不起。我有一计,或可速胜。”
他指着地图上濡水西岸的一片密林和崎岖山地:“朱然注意力皆在东岸我军动向,对其侧翼,尤其是隔河的西岸,防备必然相对松懈。如今正值冬季,天干物燥,北风凛冽……”
司马昭眼睛一亮:“火攻?”
“正是!”羊祜点头,“可派一支精锐,秘密潜渡濡水,迂回至朱然大营上风处的西岸山林中,多备火种、硝磺等引火之物。约定时辰,同时举火!大火借风势,必可蔓延至东岸朱然大营!届时,我军主力于东岸正面佯动,吸引其注意力。待其营中火起,军心大乱之际,我再以精骑猛冲其营寨,可获全功!”
“此计大妙!”司马昭与陈泰齐声赞同。
计策已定,立刻执行。魏军选派了五千精兵,由一员悍将率领,趁夜色掩护,从上游水浅处秘密渡过濡水,潜入西岸山林,悄无声息地向朱然大营上风处运动。
翌日,午后。北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枯草和雪沫。
濡水东岸,魏军主力在司马昭、陈泰的指挥下,大张旗鼓,做出欲强行渡河攻击的态势,战鼓喧天,箭矢往来抛射。朱然果然被吸引,下令各营严密防守河岸,注意力完全被正面之敌所牵制。
然而,就在双方隔河对峙、杀声震天之际!
濡水西岸,朱然大营的上风方向,突然冒起了十几处浓烟!紧接着,火借风势,轰然腾起,迅速连成一片,化作一道巨大的、咆哮的火龙,沿着山林,以惊人的速度向朱然驻扎的东岸河谷营地席卷而来!
“火!西岸起火了!”
“不好!火势过来了!”
季汉军营中瞬间大乱!士卒们惊恐地看着那滔天的烈焰在狂风吹拂下,轻易地越过并不宽阔的濡水河道,点燃了营寨外围的栅栏、帐篷和一切可燃之物!
“不要乱!救火!稳固阵线!”朱然又惊又怒,声嘶力竭地呼喊指挥。但风大火急,加之营中多为木质结构,火势蔓延极快,根本无法有效控制。浓烟呛人,烈焰灼肤,整个季汉大营陷入了一片混乱和恐慌之中。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的时刻!
“杀——!”
濡水东岸,蓄势已久的魏军主力,在司马昭、羊祜、陈泰的亲自率领下,如同决堤的洪水,乘着临时搭建的浮桥和抢渡的小船,发起了全面的总攻!直扑混乱的季汉军营!
前有猛攻,后有烈火,军心已溃!季汉军虽奋力抵抗,但败局已定。关兴护着朱然,拼死杀出一条血路,率领残部向海边溃退。两万登陆精锐,再次在辽西遭遇重创,伤亡过半,辎重粮草损失殆尽。
濡水河谷一战,魏军巧妙利用天时地利,以火攻奇策,大败朱然、关兴,彻底掌握了辽西战场的主动权。通往辽东的道路,已基本扫清了障碍。消息传回邺城,无疑给正在苦苦支撑、准备最后撤离的司马师和曹芳,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然而,邺城本身的命运,以及那场决定天下归属的最终攻城战,依旧在血与火中悬而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