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时许，轿车缓缓停靠在市政府后院家属区的路边。关小月利落地开门下车，转身对司机嘱咐道：“就送到这儿吧，晚上我们自己打车回酒店。”
徐若杭跟着下了车，见关小月轻车熟路地往前走，丝毫没有准备礼物的意思，心下虽觉诧异，却也不多问，只安静地跟在后面。
两人来到一栋楼下，关小月按下可视对讲，很快传来一个温婉的女声：“小月到了啊！”门应声而开。
电梯平稳上行，停在一个楼层。这是一梯两户的格局，其中一户的门已经敞开。关小月径直走向那户，人还没进门，声音就先传了进去：“嫂子，我来了！”
一个戴着眼镜、气质文雅的中年妇女从书房探出身来，手里还握着一支钢笔，笑着招呼道：“小月你先坐会儿，我马上就好。”说完又转身回了房间。
“小月姐，您喝茶。”一个小保姆端着茶盘请二人在客厅坐下。
徐若杭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客厅布置得很是简朴，沙发后是一整面墙的书柜，茶几上散放着几本书和文件袋。封闭式阳台上堆着几个纸箱，其中一个敞开的箱子里，金黄圆润的香瓜散发出淡淡果香——那应该是铜山县近年来主推的优质水果黄金香瓜，以瓜香浓郁、汁多味甜而闻名。
不多时，那位中年妇女就从房间里出来了，一边整理着衣角一边说：“你哥把你带来的香瓜分了一箱送到楼上彭常务家，应该快下来了。”
“嫂子，这是我同事徐若杭，这次特地带她一起来做客。”关小月本着尊者优先知情的原则，先介绍了徐若杭，然后又转向徐若杭道：“若杭，这位是我嫂子，清江学院的丁教授，也是学院院长。”
“小徐啊，欢迎欢迎。”丁教授没有握手，而是亲切地拉着徐若杭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又笑着对关小月说：“小月要注意影响，副院长就是副院长，可不能省字儿。”
“饭菜都准备好了，等你哥回来咱们就开饭。”丁教授说着，语气转为关切：“现在中央有规定，倒是救了大家的命。酒局少了，饭后在院里散步的领导都多了。以前都是家属散步，现在经常能见到书记市长也在散步。你们在基层，更要注意这些。”
正说着，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一个浑厚的男声随即响起：“小月到了没有？”
关小月赶忙起身，徐若杭也跟着站起来。
“哥，我到了。”关小月语气热络，但徐若杭注意到她的姿态依然透着几分拘谨。
进屋的是市纪委副书记关学峰。他换鞋的工夫，目光在关小月身边的徐若杭身上停留片刻。
“这是小月的同事，一起来好有个伴。”丁教授解释道。
“哥，这是我同事徐若杭，是从杭城市公安局到咱们边西省的支边干部，分配在我们王门镇。若杭，这是咱们市纪委常委关书记。”关小月介绍时，依旧巧妙地省略了“副”字，用“纪委常委”来暗示关学峰副书记的身份。
“关书记好！”徐若杭双手交叠身前，微微躬身问好。
“哦，小徐啊，咱们边吃边聊。”关学峰笑着招呼大家往餐厅走，“你嫂子让做了酸汤鱼，我可是馋这一口好久了。”
众人落座后，关学峰一边盛汤一边貌似随意地说：“彭常务刚从省委办公厅调到咱们清江市任常务副市长，今天他爱人刚到清江，在家吃饭。我把你带来的黄金瓜送了一份上去，他提到这轮挂点乡村振兴，打算在铜山县联系一个村。”
“彭常务一个人的时候，常下来跟我们一起吃饭。机关食堂的伙食终究比不上家里。”丁教授接了一句，语气自然。
徐若杭默默听着，觉得领导们的每句话都信息量十足。关学峰的话暗示了彭副市长有意在铜山县选择乡村振兴联系点，而丁教授的话则透露出两家关系亲近，能说得上话。现在就看关小月如何接话了。
“哥，有没有可能让彭常务挂点我们王门镇？我们那儿的黑水村有西矿集团投资的一百多个亿。”关小月迫不及待地说道。
“你尝尝这鱼头。”丁教授见关学峰没有接话，便夹了一块鱼头放到关小月碗里。
领导不接话，大多数时候是不满意，关小月一时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西矿集团这么大的投资，难道不是亮点吗？但她不敢继续追问。
“小徐，这鱼尾不错，你自己夹着吃。鱼游水全靠尾巴发力，尾巴的肉质最紧实。”关学峰显然不愿在徐若杭面前直接指出关小月的不是，便转移了话题。
“来，小徐尝尝。”丁教授听懂了丈夫的言外之意，见徐若杭一直低头吃饭，便将鱼尾夹到她碗里。
“谢谢丁教授。”徐若杭在家也是见过场面的，领导聊天她就安静吃饭，若是话题引到自己身上，也能落落大方地应对。
看着自己碗里的鱼尾和关小月碗中的鱼头，徐若杭琢磨着关学峰那句“鱼游水全靠尾巴出力”的深意，忽然心领神会。
“小月姐，”她轻声对关小月说，“咱们王门镇老街不是要规划红色教育基地吗？而且老街现在还属于王门村，没有改为社区。这次红色教育基地由我们规划，西矿集团出资，资金不用我们操心。老街的红色教育基地可以作为整个王门镇红色旅游的核心，对周边村子的经济发展会有很大带动作用。”
关小月眼睛一亮，看向关学峰。
“是八婆婆小院那条老街吗？”关学峰问道。
“是的，”关小月赶紧回答，“我们前段时间刚和西矿集团清江公司的褚世安董事长达成了开发意向。”
“他们企业预计投入多少？”关学峰追问。
关小月对这个问题的具体数字没底，不禁看向徐若杭，希望她能补充些信息。
徐若杭会意，从容说道：“西矿集团省公司的纪检组长楼听松，早年在我们王门镇找矿时受伤，是八婆婆煮鱼汤给他补身体。后来楼组长到铜山挂职副县长，带工作队到王门镇整顿矿山，被盗矿团伙追打，头都打破了，是八婆婆带着群众拦住暴徒，救了楼组长。前段时间他们来调研时，清江公司褚董事长认为应该保护和发展好王门镇的红色文化，于是提出了这个项目。据我估计，几百万的资金应该没问题。”
这个数字是她根据之前与何明远的交流估算的，应该稳妥。
关学峰点点头，又问：“你们具体打算怎么做？”
“镇里把这个项目的对接工作交给若杭了，组织部很快会到镇里开会，讨论若杭提拔镇党委副书记的事。”关小月这句话既点了徐若杭在此项目中的重要性，也暗示了徐若杭即将提升的地位，希望她继续回答下去。
徐若杭接话道：“我觉得可以邀请桂林那边的专业旅游设计院，把我们的红色教育基地作为旅游资源，做一个覆盖全镇的旅游发展规划，然后按照规划逐步推进建设工作。”
“嗯，这个项目很有亮点，时机也不错，还没正式启动。”关学峰分析道，语气中透露出认可。
“我找机会跟彭常务提一下。这个项目的进展，你随时跟我汇报。”关学峰最后对关小月嘱咐道。
餐桌上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大家的话题也转向了家常。徐若杭悄悄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刚才的那番话说到点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