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一年的元月,邺城的清晨是在一片雪后初霁的清冽中醒来的。阳光透过高窗,落在都督府前厅光滑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几何光影。周晏趿揉着还有些惺忪的睡眼,准备享用一天中最早的人间烟火。
然而,前厅里已有人比他更早。曹丕穿着一身整洁的深衣,正垂手肃立在餐桌旁。只是那原本尚显稚嫩的脸上,此刻却挂着两个极为显眼的、沉甸甸的黑眼圈,眼神里混杂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与一种亢奋的余烬,仿佛大脑仍在高速运转,消化着昨夜那场颠覆性的炉边谈话。
周晏脚步顿了顿,目光在曹丕脸上那两团青黑上绕了一圈,嘴角不由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那笑意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满意。他也没多问,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声音带着刚起床的沙哑:“过来了?先坐,用餐。” 他自己则率先走到主位,依旧是那副不怎么讲究的坐姿,侧着身子,一条腿曲起,靴尖无意识地在椅腿横撑上轻轻点着。
曹丕依言坐下,动作比往日少了几分刻板的恭谨,多了些真实的疲惫。他安静地拿起筷子,开始食用面前热气腾腾的粟米粥和面饼,只是眼神偶尔会放空,显然心神还沉浸在昨夜的思考中。
这时,贾诩也如同幽魂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前厅。他依旧是那身半旧的青衫,步履平稳,径直走到自己常坐的位置,对着周晏微一颔首,便安静地坐下,开始细细品味起面前的早点,动作舒缓,仿佛世间万事皆不萦于心。
餐桌上一时无人言语,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
待到用餐接近尾声,周晏放下筷子,用布巾擦了擦嘴角,这才对曹丕说道:“一会儿随我去一趟格物院。” 语气平常,如同吩咐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曹丕立刻放下碗筷,恭声应道:“是,老师。”
几人起身离席,并未惊动后宅。蔡琰带着两个女儿,以及两位身怀六甲的夫人,此刻想必还眷恋在温暖的被窝里。
出了府门,登上马车,车轮碾过清扫后仍有些湿滑的街道,向着城西规模日益扩大的格物院行去。车厢内,炭盆散发着暖意。
贾诩这才抬起眼帘,声音平淡无波,开始例行公事般地汇总近期的各方动向:“都督,如今天寒地冻,又逢年关,各地战事基本平息,大体安稳。”他话锋微转,“然,西凉方面,据蜂房探报,韩遂似受某些不明人物挑拨,有意趁马超将军远征北疆未归,断其后勤,欲独揽西凉大权。”
周晏原本靠在车厢壁上,脚跟随着马车颠簸轻轻晃动着,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饶有兴致的光芒,身体微微坐直了些:“哦?何人挑拨?可查到根脚?”
贾诩微微摇头:“此人行事极为隐秘,暂时难以追溯。其意图,似是欲打破眼下天下微妙的平衡。至于最终目的,尚无法查证。”
周晏摸了摸下巴,脸上露出一种猎人发现有趣猎物时的神情:“保持高度关注。看看荆州、江东,甚至我们内部,近期是否有类似不合常理的异常举动,留意是否与此人手法相似。只要他伸了手,必会留下痕迹。耐心查证,我们如今形势大好,稳坐钓鱼台,一时半会儿,我倒要看看,谁能找到正面撼动我们的缝隙。” 他语气笃定,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
贾诩颔首:“属下明白。” 他继续汇报,“北疆方面,张飞将军所率六千步骑已抵达前线。此人性情……刚直,除了刘玄德,恐怕……” 他顿了顿,看向周晏,“或需都督亲笔修书一封,加以安抚劝诫,方能使之力往一处使。”
周晏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贾诩枯瘦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接下来说出的消息却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另据北线蜂房密报,张飞将军与夏侯渊将军之女……似乎发生了些超出寻常的接触。”
周晏正端起一杯热饮准备润喉,闻言动作猛地一滞,眼睛瞬间瞪圆,差点被呛到,随即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几乎要咧到耳根的笑容,连带着肩膀都耸动起来:“哈哈哈!还有这事?在线吃瓜……不是,我是说,这可有意思了!妙才(夏侯渊)和他……哈哈哈!” 他笑得毫无形象,靴底在车厢地板上轻轻跺了两下,显得兴奋异常,“继续保持跟踪!我要第一时间知道他们后续的发展!太好玩了!一会儿有空我就给那莽夫写信,让他乖乖听他‘老丈人’的调遣!哈哈哈!”
一旁正襟危坐的曹丕,看着自己师傅因为一则男女八卦而笑得前仰后合,与方才谈论天下大势时的沉稳判若两人,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呆滞的神情。他心中首次生出一种荒谬感,只觉得这位老师……前面韩遂异动、神秘人搅局、北疆军务,那么多紧要消息他都淡然处之,怎么听到这等风流韵事,反而如此起劲?这……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贾诩对周晏的反应似乎早已习惯,依旧平静地补充道:“此事夏侯妙才将军尚不知情,若知晓,恐生变故。”
周晏好不容易止住笑,摆了摆手,脸上还残留着笑意:“知道知道,先瞒着,等生米……呃,等局势明朗再说。我这信嘛,就先不提这茬,只以大局为重,劝他听从妙才调度便是。” 他嘴角依旧噙着笑,显然对这个意外得来的“瓜”十分满意。
一路就在这般略显诡异的氛围中闲聊着,马车抵达了格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