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会。
未央宫正殿内,落针可闻。
汉武帝刘彻高坐龙椅,声音不大,却像山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与乌孙联姻,东西夹击匈奴。”
“众卿,以为如何?”
骠骑将军霍去病站在武将队列的最前列,像一杆即将出鞘的枪。
他什么都没说。
他只等着一个字。
杀。
大将军卫青出列,声音沉稳如钟:“陛下,乌孙兵强马壮,若能结盟,则我大汉可对匈奴形成合围之势,此乃一举解决百年边患的千秋大业!”
话音刚落,丞相庄青翟身旁,一名御史大夫便捶胸顿足地跳了出来。
“陛下,万万不可!”
“我泱泱大汉,天朝上国,岂能将金枝玉叶的公主,远嫁蛮夷?”
“此举有损国体,是奇耻大辱啊!”
“公主远嫁,无异于置身虎狼之穴,此非仁君所为!”
霍去病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又是这群老东西。
打仗的时候屁都不敢放一个,一到这种时候,叫得比谁都响。
国体?
国体是靠铁骑打出来的,不是靠嘴皮子说出来的。
朝堂上,唾沫横飞。
刘彻冷眼看着,一言不发,直到殿内吵得像个菜市场。
“砰!”
他猛地一拍御案。
殿内,安静了。
“够了!”
刘彻缓缓站起,目光如冰冷的刀锋,刮过每一位臣子的脸。
“国之大事,岂容尔等作妇人之仁!”
“联姻乌孙,国策已定,无需再议!”
一锤定音。
皇帝的目光,缓缓转向了殿下另一侧,那些身着华服的刘姓宗亲王侯。
“我大汉的江山,是我刘氏的江山。”
“如今国之所需,朕的昭华已经议亲,灼华尚且年幼。”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哪位宗亲,愿献其女,为国分忧?”
话音落下。
方才还高谈阔论,以刘氏血脉为荣的王侯们,此刻仿佛被集体施了定身法。
他们不约而同地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有的盯着自己的朝靴,有的仿佛在研究脚下金砖的纹路。
就是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看一眼龙椅上的皇帝。
霍去病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
这就是皇亲国戚。
享受着帝国最好的供养,却在国家需要他们付出一根头发丝时,畏缩如鼠。
麒麟殿内,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刘彻的脸色,一寸寸地沉了下去,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凝为实质。
就在这片沉闷即将被雷霆之怒撕碎时。
一个清脆,却异常坚定的女声,从殿门口传来,划破了这令人难堪的寂静。
“臣女刘细君,愿为陛下分忧,远嫁乌孙!”
众人皆惊,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形纤弱的少女,独自一人,走入大殿。
她身着素雅宫装,未施粉黛,面容清秀,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是她?
已故江都王刘建之女。
一个父亲因谋逆而死的罪臣之后。
卫青有些意外,他记得这个孤女,江都王谋逆案之后,她被充入掖庭。
他曾入宫时,路过宫道碰到她被洒扫内侍打骂,好心给了一袋钱,将她纳入东宫做个侍女。
刘细君走到大殿中央,无视了周围各色各样的目光,仰起头,直视着龙椅上的皇帝。
她的目光清澈,没有恐惧,只有决绝。
椒房殿里,卫皇后那双饱含深意的眼睛,仿佛还停留在她面前。
“细君,你父王的过错,不是你的。”
“但这一脉的荣辱,却系于你一身。”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也是家族唯一的机会。为国,也是为己。”
刘彻看着这个年仅十八岁的侄女,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些。
“细君,你可知乌孙在何处?你可知此去,或许今生再难返回故土?”
刘细君挺直了纤弱的脊梁,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臣女知晓。”
“但臣女更知晓,臣女身为刘氏之女,食汉禄,享尊荣,皆因大汉强盛。”
“如今国之有难,边关将士浴血奋战,马革裹尸。”
“臣女虽为女流,不能上阵杀敌,却愿以我微薄之身,为大汉尽一份心力。”
她的声音越来越响,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
“若臣女一人之身,可换边疆数十年安宁,使我大汉将士少流血牺牲!”
她深深一拜,叩首于地。
“细君,万死不辞!”
满堂皆寂。
那些刚才还在推诿的宗室王侯,此刻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刘彻的眼眶,竟有些湿润。
前世细君和亲乌孙是数年之后的事情,这一世竟然前置了。
他快步走下御座,亲自走到刘细君面前,伸出双手,将她扶起。
“好!”
“好一个‘万死不辞’!”
刘彻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激赏。
“不愧是我高祖的子孙!你有高祖之风!”
他转身,面向群臣,朗声宣布:
“朕今日,册封刘细君为‘江都公主’!”
“以大汉最隆重的规制,备其嫁妆!”
“朕要让乌孙,要让全天下都看看,我大汉公主的风采!”
封赏已定,接下来便是护嫁人选。
刘彻的目光,毫不意外地落在了霍去病的身上。
“骠骑将军霍去病!”
“臣在!”霍去病出列,声如洪钟。
“朕命你,亲率三千虎贲锐士,护送江都公主前往乌孙!”
刘彻的眼神锐利而凝重。
“此行,关乎我大汉国策之始,更关乎我大汉在西域的声威!”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臣,遵旨!”
霍去病慨然领命,眼中战意升腾。
护送公主是其一。
顺道“拜访”一下沿途那些阳奉阴违的西域小国,是其二。
退朝后,宣室殿。
刘彻屏退左右,只留下了霍去病。
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器重的少年将军,脸上露出一丝莫测的笑容。
“去病,护送公主只是其一。”
他慢悠悠地倒了杯茶,推到霍去病面前。
“朕思来想去,你一人独领大军,未免辛劳。所以,朕给你安排了两个‘副手’。”
霍去病静静地听着。
“一个是朕新封的五利将军。”
霍去病眉毛都没动一下。
这又是哪个宗室子弟,无妨。
“另一个……”
刘彻顿了顿,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像鹰一样紧紧攫住了霍去病的眼睛。
“是李广利。”
嗡——
霍去病的脑子里,像是有一根弦被狠狠拨动,瞬间绷紧。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刘彻。
皇帝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但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温度。
“他们一个新贵,一个算朕的小舅子,都需要好好历练一番。”
“你是我大汉的冠军侯,未来的军中砥柱。让他们跟着你,多学学,如何为将,如何为臣。”
刘彻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霍去病心上。
“这,也是朕对你的器重啊。”
霍去病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瞬间明白了。
这是敲打。
也是警告。
皇帝这是在用他,来磨李敢和曹襄这两把刀。
同时,也是在用那两把刀,来时时刻刻地提醒他,敲打他!
霍去病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微微蜷缩。
这趟西行之路,恐怕比亲征漠北,还要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