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内,落针可闻。
卫子夫死死盯着那张巫蛊符咒。
纸张的边缘,几乎要被她因用力而泛白颤抖的指尖给攥烂。
手脚冰凉,仿佛赤足踩在腊月的寒潭里。
李家。
前世,她的据儿,大汉的太子,就死于这场名为“巫蛊”的滔天血祸。
整个卫氏,因此被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现在,这东西,出现在了李敢和李广利的军帐里!
一个念头,如黑色的惊雷,在她脑中轰然炸开,劈碎了她所有的侥幸。
霍去病!
那个光芒万丈的少年,封狼居胥,名垂青史。
然后呢?
然后,两年就离奇暴毙。
年仅二十四岁。
史书上,只有冰冷的三个字——“元狩六年,薨”。
死因成谜。
瘟疫?积劳成疾?
在看到这张符咒之前,她或许会信。
但现在……
不!
卫子夫几乎可以肯定,霍去病的死,也和这阴魂不散的蛊术脱不了干系!
李敢……
这条蛰伏在去病身边的毒蛇!
还是李广利?!
她踉跄后退。
“咚!”
后背重重撞上挂墙的舆图,巨大的木框都在震颤。
那张名为“宿命”的网,正在收紧。
朝着她最恐惧的方向。
她不能让它重演!
绝对不能!
卫子夫深吸一口气,眼神里的惊惶寸寸褪去,化为一片死寂的冰原。
她转身,对着殿外。
“所有人,退下。”
“任何人不得靠近殿门,违者,斩。”
“砰!”
沉重的殿门合拢,隔绝了内外。
偌大的椒房殿,只剩下卫子夫和被她强留下的东方朔。
东方朔看着皇后煞白的脸,心里咯噔一下,刚要开口询问。
“你看这个!”
卫子夫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将那张符咒拍在他面前的案几上。
不等东方朔反应,她一把扯下颈间那块贴身佩戴了二十年的血玉。
玉佩“啪”的一声,被她几乎是砸到了东方朔的手上。
玉佩温润,此刻却带着主人心焦的滚烫。
“曼倩!”
卫子夫逼近一步,死死盯住他。
“这块玉!”
她的声音压抑着风暴。
“你说过,它能聚魂,能结魄,甚至能带我穿越生死!”
“对不对?!”
东方朔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握紧了血玉。
那是二十几年前,他初次见到她时勘破的天机。
那血玉的气息,和眼前皇后的气息,一模一样。
“娘娘……您……”
“回答我!”
卫子夫再次逼近。
“它是不是不止一块?!”
这个问题,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东方朔的心上。
“刘彻!”
卫子夫的声音陡然拔高。
“他是不是也有一块?!”
东方朔被她近乎癫狂的气势震得连退两步,后腰撞在桌角,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他终于明白了。
这些年,皇帝偶尔会预见“未来”的梦境。
他对皇后身上那种“违和感”超乎寻常的熟悉与接纳。
那个被他亲手埋葬的“卫荠”,和眼前这个脱胎换骨的卫子夫。
以及手中这块散发着诡异气息的神玉……
一条条线索疯狂串联,一个惊世骇俗的轮廓,渐渐浮现。
“皇后……殿下……”东方朔的声音干涩无比,“您……您到底……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明年去病的死!”
卫子夫眼中血丝遍布。
“还有仲卿被逼赐抑郁而终!”
“还有据儿,被逼自刎,卫氏满门……是如何覆灭的!”
东方朔骇然。
他终于正视了那个他一直不敢深思的可能。
他颤抖地举起血玉,声音艰涩。
“上古孤本……有零星记载……天外陨铁,能刻录天地‘磁场’……”
“若此玉真是此物……”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它刻录的,便是佩戴者独一无二的‘命格’。”
“所以,陛下他……极有可能,也有一块同源之玉。他梦见的,是另一条时间线上,属于‘您’的……命格碎片。”
卫子夫的心脏狂跳。
果然,如她推测,刘彻重生了。
“既然命格可以被记录!那它……能不能被篡改?被遮蔽?!”
这才是她的目的!
她要救霍去病!
她要为那个少年,逆天改命!
“篡改?”
东方朔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连连摆手后退。
“不可!殿下,万万不可!”
他失声喊道:“天命如河,只能顺势疏导,绝不可逆流堵截!那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会……会招来天谴的!”
“我不管什么天道!”
卫子夫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拽到自己面前。
“我只问你,有没有办法!”
“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为去病避开这个死劫!”
看着皇后眼中的决绝,东方朔遍体生寒。
他知道,他拦不住她。
这个女人疯了。
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脑中飞速运转,将所有见过的、听过的、哪怕是荒诞不经的秘闻传说全都翻了出来。
许久,他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松开紧攥的拳头。
“篡改……不可能。”
卫子夫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但是……”
东方朔话锋一转,眼中也浮现出一丝被逼出来的疯狂赌性。
“如果……只是‘扰乱’天机呢?”
他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东西听见。
“制造一片连‘天’都看不清的‘空白’……或许,能偷得一线生机。”
希望!
这两个字,像垂死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怎么做?”卫子夫立刻问。
“孤本记载,同源之物,可相生,亦可相扰。”
东方朔盯着她手中的血玉,声音都在发颤。
“若想扰乱一个人的命格磁场,就需要另一件‘同源’且‘至亲’的器物,强行介入。”
“同源……至亲……”
卫子夫喃喃自语。
突然,她明白了。
她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血玉。
这是她的命格。
是她前世今生的所有秘密。
也是这世上,与她最“亲”的器物。
“如果……”
她抬起头,一个让东方朔毛骨悚然的念头,被她冷静地说了出来。
“如果,我把我的命,分他一半呢?”
“殿下!”东方朔大惊失色,“您是说……分裂此玉?!”
“不可!这等同于将您自身的命格一分为二!您的气运、您的阳寿……会遭受无法想象的反噬!您会……”
“我会死吗?”
卫子夫平静地打断了他。
东方朔被问住了。
他不知道。
因为从没有人这么干过。
或者说,这么干过的人,都没能活下来留下记载。
卫子夫的眼底划过一丝决绝。
前世,她已经死过两次了。
她的据儿、卫氏满门……都死在她的面前。
她除了留下一条三尺白绫,终究是一败涂地。
“这一次,”她抬起手,轻轻抚上胸口的血玉,那眼神,温柔得像在看自己的孩子,“如果能用我这条捡来的命,换去病一线生机……”
“我愿意。”
东方朔彻底失语。
他看着眼前的人,忽然觉得,这椒房殿的主人,从来都不是温婉贤淑的卫皇后。
而是一个从地狱深渊爬回来,敢与天争命的疯子。
卫子夫不再看他。
她拔下头上最锋利的一支金簪,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刺向自己的指尖!
“噗嗤。”
一滴殷红的血珠,沁了出来,饱满而妖异。
她将这滴血,重重地按在血玉之上。
嗡——!
血玉红光大盛,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吟,仿佛干涸的土地终于等来了甘霖。
整个椒房殿的烛火都猛地一暗,一股阴冷的寒意凭空而生。
卫子夫将这块彻底与自己血脉相融的玉,递到东方朔面前。
“我命你,想尽一切办法。”
她的声音,冷静到可怕。
“将它,一分为二!”
“打造成一对,一阴一阳的玉佩!”
东方朔只觉得那块玉入手滚烫,烫得他几乎要拿不住。
分裂神物!
这是何等逆天的行径!
他艰涩地开口:“殿下……熔炼此玉,非凡火能及。朔……朔不知如何是好……”
他不是万能的。
这种事,已经超出了他的知识范畴。
卫子夫心中一沉。
但随即,一个名字跃入脑海。
那个打通西域的男人。
那个曾向她描述过西域奇闻,提到过一种能熔炼金石的“琉璃火”的男人。
“张骞!”
她眼中重新燃起光芒,迅速走到案前,笔走龙蛇,写下一封密信。
盖上私印,交给一直候在殿外的红姑。
“将此信,八百里加急,送去西域!”
“告诉老骆驼,找到博望侯张骞!”
她的声音不容置疑。
“告诉他,本宫请他立刻回京!”
“十万火急,关乎国之栋梁的性命!”
红姑心头一凛,不敢多问一句,领命飞奔而去。
空旷的殿内,再次只剩下两人。
东方朔看着皇后指尖那点刺目的嫣红,终于还是没忍住,躬身颤声道:
“殿下……以血为引,分裂命格,反噬即刻便会开始。”
“轻则体弱多病,福寿有损。”
“重则……”
东方朔闭上眼,不敢再说下去。
重则,油尽灯枯,魂飞魄散。
卫子夫却只是淡淡一笑,她抬手,看着窗外已经泛起鱼肚白的天际。
“曼倩。”
“你看。”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