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在院里刻带斗笠的小柱哥,二柱子蹲在旁边看,烟锅子灰掉在影的手背上。“你在城里刻的八仙,真给洋人了?”二柱子往嘴里塞颗花生,“他们懂咱这神仙的讲究不?”影刻着斗笠的绳结:“懂不懂不要紧,咱的手艺在上面,就跟这木头似的,扎实。”
张奶奶颤巍巍端来盘炒南瓜子,瓜子壳上还沾着点土。“尝尝,今年新收的,”她往安安兜里塞,“比城里的瓜子香,有土味。”安安举着带斗笠的木头人跑:“小柱哥!你看像不像你爹!”小柱举着木头人直蹦:“比我爹好看!我要天天揣着!”
住了五天,影要回城里了。二柱子往马车上塞了袋新米,还有腌好的腊肉,都是用布袋子装的,透着股实在劲。“有空常回来,”二柱子媳妇抹眼泪,“院里的槐树开花了,我给你留着槐花,能蒸菜吃。”影往她手里塞了个木头花:“这是用楠木刻的,不烂,想我了就瞅瞅。”
张奶奶拄着拐杖送了老远,直到看不见马车了才停。影掀开帘子,见安安正跟小柱挥手,手里还攥着小柱给的泥巴小狗。“下次回来,教小柱刻木头车吧?”莫语往他手里塞了块干粮,“你看他瞅你的刻刀,眼睛都直了。”影点头:“等开春回来,带他去河里摸鱼,再教他刻木头船。”
马车晃晃悠悠往城里走,安安趴在莫语腿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个带斗笠的木头人。影看着窗外的玉米地往后退,突然觉得,不管在城里刻多少摆件,挣多少银子,都不如老家的土炕踏实,不如二柱子递过来的旱烟有味。
回到铺子时,老李头正蹲在门口守着,见他们回来就喊:“影小子!你可回来了!报社的人又来了,说你的八仙摆件在洋人的博览会上得奖了!”他往影手里塞了张报纸,上面印着八仙的照片,影的名字歪歪扭扭印在旁边。“这下你可成名人了,”老李头乐,“琉璃厂的掌柜说要给你开个铺子,专门卖你的木头玩意儿。”
影把报纸往桌上一放,没当回事,先去看他的楠木戏台。戏台还摆在案上,上面落了层灰,影用布一擦,又亮得跟新的似的。安安举着泥巴小狗喊:“我要把它粘在戏台上,跟小柱哥的一样!”
胖小子背着书包闯进来,手里举着个木头风车,叶片转得呼呼响。“影叔!你看我刻的!”他把风车往影手里塞,“我爹说,你的八仙得奖了,能上洋人的报纸!”影笑着摸他的头:“不如你的风车厉害,能转,还能吹着玩。”
莫语在灶房蒸馒头,面发得宣宣的,透着股甜。影凑过去闻:“还是老家的面香,城里的面总觉得少点啥。”莫语往他嘴里塞了块面团:“少点土腥味呗?等开春,咱在院里种点麦子,自己磨面。”影眼睛一亮:“对!再种棵槐树,跟老家的一样,能遮凉,还能开槐花。”
夜里关了铺子,影蹲在院里刻木头船,是给小柱刻的,船帆上还刻了个小小的“柱”字。莫语坐在旁边缝衣裳,是给安安做的新袄,用的是从老家扯的蓝布,上面绣了只小鸭子。“你说这日子,咋来回跑都不腻呢?”莫语往针眼里穿线,“在老家想城里的竹帘,在城里想老家的土炕。”影笑:“这才叫日子呗,有个惦记的地儿,有个想回的窝,比啥都强。”
窗外的风带着点槐花的香,混着木头的味,安安的呼吸匀匀的,像小猫打呼噜。影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墙上的报纸影子晃悠悠的。他看着手里的木头船,突然觉得,不管是城里的戏台,还是老家的泥巴小狗,只要刻的是心里想的,过的是身边的人,在哪都是好日子,踏踏实实,热热闹闹的,让人稀罕不够。
天还没亮,影就被院里的“扑棱”声弄醒了——是老李头的鹦鹉飞进来了,正蹲在楠木戏台顶上啄木头,把安安粘的泥巴小狗啄得掉了块渣。影披了衣裳出来,那鹦鹉见人就扑腾,翅膀扫得戏台“哗啦”响,影手忙脚乱去抓,鹦鹉突然喊:“木头好!”气得影直笑:“你这小畜生,再啄把你炖了!”
莫语掀帘出来时,影正举着鹦鹉往鸟笼里塞,鹦鹉爪子还勾着块戏台上的木屑。“多大的人了,跟只鸟较劲。”她往影手里塞了个热乎的窝头,是用二柱子给的新米磨的面,“快吃,胖小子他爹说今儿带报社的人来,让你讲讲刻八仙的门道。”影咬着窝头直咂嘴:“讲啥?就说刻木头得用心,跟你绣花似的,针脚里得有念想。”
安安揉着眼睛跑出来,见泥巴小狗缺了块角,嘴一瘪就要哭。影赶紧说:“别哭别哭,影叔给你补个金元宝,比原来的还好看。”他拿了点黄胶,混着金粉抹在缺口上,安安立马笑了:“像真的元宝!小柱哥见了肯定眼馋!”
早饭刚摆上桌,胖小子就领着个戴眼镜的先生进来了,先生手里拎着个黑匣子,说是能“留影”。“影师傅,您给讲讲这八仙咋刻的?”先生举着个小本子,笔在上面转来转去。影往他手里塞了个刚刻的木头小葫芦:“没啥门道,就跟咱种地似的,该深的地方深,该浅的地方浅,不能糊弄。”
先生还想问啥,胖小子举着风车喊:“影叔刻的小柱哥才叫绝!带斗笠的,跟俺村的人一个样!”影笑着拍他脑袋:“去去去,别瞎咋呼,先生是来听正经的。”莫语端来茶水:“他这人就这样,刻木头行,说话不行,您多见谅。”
晌午日头毒,影把木头船往阴凉处挪,船帆上的“柱”字刻得深深的。莫语坐在旁边绣小鸭子,蓝布上的鸭子歪歪扭扭的,跟安安走路一个样。“你说小柱见了这船,会不会天天揣着?”她往影手里塞了块西瓜,“跟安安宝贝她的戏台似的。”影啃着瓜说:“肯定会,男孩子都稀罕船,我小时候就用秫秸扎船,放河里能漂半天。”
穿蓝布衫的妇人来了,怀里的娃娃抓着木头铃铛,摇得震天响。“莫语妹子,给你带了点好东西。”她往桌上放了个布包,里面是新收的棉花,“弹得松松软软的,给安安做棉袄正好。”莫语摸着棉花直咂嘴:“比城里买的强,没那股子怪味。”妇人笑:“我表妹说,让你有空去她那儿,教村里媳妇绣花样,比在家闲着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