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放学回来,抱着个纸包冲进铺子:“娘,影叔,先生夸我画的凤凰好看,还给了我糖!”纸包里是几块水果糖,用玻璃纸包着,亮晶晶的。影捏了块往嘴里塞:“那是,也不看是谁家孩子。”安安举着糖往莫语嘴里塞:“娘吃,先生说娘绣的凤凰比画的还好看。”
日头偏西时,影把老榆木盒子做好了,上面刻了缠枝纹,边角磨得圆圆的,摸着温润。老太太来取时,捧着盒子直笑:“比我想象的还好,这手艺,比琉璃厂那边强多了。”影往她兜里塞了个小木头如意:“给您孙女儿玩,保准喜欢。”
晚饭熬的玉米面粥,就着鬼子姜,脆生生的。影喝了三碗还想添,被莫语按住:“留着点明天早上喝,晚上喝多了起夜。”他咂咂嘴:“还是老家的玉米面香,比潘家园买的糙,却有股子土腥味。”莫语往他碗里夹了块咸菜:“等过些日子,咱回趟老家,让二柱子娘给咱磨两袋新的。”
夜里关了铺子,影把白天刻坏的木头边角料往灶膛里塞,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俩人脸红红的。莫语摸着影刻的木头莲子,上面的纹路深深浅浅,像真莲子的模样。“你说,咱这铺子能一直开下去不?”她小声问。
影往灶膛里添了根柴:“咋不能?你绣的活越来越精,我刻的木头越来越像样,咱又不坑人,凭手艺吃饭,怕啥?”莫语往他身边凑了凑,闻着他身上的木头味混着烟火气,心里踏实得很。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那只歪耳朵兔子身上,木头被磨得发亮,像罩了层光晕。莫语听着影哼的老家调子,突然觉得,这潘家园的日子跟老家也没啥两样,都是一针一线、一刀一刻攒出来的,暖乎乎的,攥在手里就舍不得撒开。
天还没亮透,莫语就被影的咳嗽声闹醒了。这几天他总熬夜刻那个老榆木盒子,许是着了凉,蜷在被窝里咳得肩膀直颤。莫语摸了摸他的手背,凉飕飕的,赶紧爬起来往灶房走。
灶上还温着昨晚的玉米粥,她舀了半碗,又从柜子里翻出块红糖,切碎了往里撒。影听见动静掀了掀眼皮:“咋不多睡会儿?”莫语把碗往他嘴边送:“趁热喝,发发汗。你要是倒了,这铺子谁看?”影嘿嘿笑,就着她的手喝了大半碗,红糖的甜混着玉米的香,暖得从嗓子眼直热到肚子里。
安安醒时,影的咳嗽轻多了。小家伙光着脚丫跑到床边,举着个玻璃糖纸晃:“影叔,你看这糖纸,能当镜子!”影捏着糖纸往脸上贴:“哟,这是谁家的大花脸?”安安被逗得直蹦,莫语在灶房烙饼,听着爷俩的笑,手里的擀面杖都轻快了几分。
早饭吃的红糖烙饼,影啃得“咔嚓”响。莫语往他包里塞了两张:“中午饿了垫垫,别硬撑着。”影往嘴里塞饼:“今天那穿马褂的掌柜要来取十二生肖,我得早点去铺子拾掇拾掇。”安安举着半张饼喊:“我也要去!我要跟影叔去看琉璃厂的大狮子!”
影刚走没多久,隔壁包子铺的王婶就端着个砂锅来了,里面是炖得烂烂的萝卜排骨汤。“闻着你家影小子咳嗽,”王婶把砂锅往灶上放,“我家那口子说萝卜汤治咳嗽,给你端来一锅。”莫语往她手里塞了个刚烙的糖饼:“您快尝尝,新熬的红糖浆,甜得很。”王婶咬了口饼直咂嘴:“你这手艺,开个点心铺都中。”
莫语带着安安往铺子走时,潘家园的早市正热闹。有个摆摊的老头举着个破瓷碗喊:“刚收的宋代官窑!便宜卖了!”影在自家铺子门口听见了,凑过去跟老头逗乐:“李大爷,您这官窑昨儿不还说是明代的吗?”老头笑骂:“去去去,就你嘴贫,小心我拿你那木头老鼠当假货收了。”
穿马褂的掌柜来取十二生肖时,眼睛直发亮:“影师傅这手艺,越来越地道了!你看这老虎的纹路,跟我家老爷子传下来的那只玉老虎一个路数。”影赶紧递茶:“您过奖了,都是我媳妇给描的样。”莫语在旁边听着,心里甜滋滋的——这傻小子,啥好事都不忘提她。
晌午日头毒,影把铺子的竹帘全放下来,凉丝丝的。莫语坐在绣架前绣个香囊,影蹲在旁边给木头玩意儿做旧,往上面刷茶叶水,刷得仔仔细细,跟给安安洗脸似的。有个戴眼镜的先生进来,指着那只歪耳朵兔子问:“这兔子卖吗?我小孙女准喜欢。”
影刚要开口,莫语抢着说:“先生要是不嫌弃,给二十文就行。”先生掏钱时,影往兔子耳朵上系了根红绳:“这样更吉利。”先生乐了:“你们这铺子真有意思,不像别家,总想着坑人。”
下午安安的先生路过铺子,手里拎着个纸包,里面是几本新出的画谱。“听说安安爱画凤凰,”先生把画谱往柜台上放,“这上面的凤凰形态全,让她照着练练。”莫语赶紧往先生手里塞了个刚绣好的书签:“您拿着,不值钱,就是个心意。”先生笑着接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回头让我内人也来看看你的绣活。”
日头偏西时,影的咳嗽基本好了。他蹲在铺子门口,给安安刻了个木头小狮子,脑袋圆滚滚的,跟琉璃厂的石狮子比,少了点凶气,多了点憨劲。安安举着小狮子跑:“我要去跟李大爷的瓷碗比,看谁的更值钱!”影在后面喊:“小心点,别把狮子摔了!”
晚饭喝的萝卜排骨汤,影啃着排骨说:“张奶奶托人捎信了,说二柱子家的麦子收了,让咱有空回去拉点新麦面。”莫语往他碗里舀了勺汤:“等把手里的活赶完就回,我也想尝尝二柱子娘蒸的馒头了。”安安举着排骨喊:“我要去摘野草莓!还要让小柱哥教我刻木头车!”
夜里关了铺子,影把白天刷好的木头玩意儿往架子上摆,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木头的纹路看得清清楚楚。莫语坐在灯下绣凤凰,线在布上走得匀匀的,影凑过来看:“这凤凰的眼睛绣得真有神,跟要飞出来似的。”莫语往他胳膊上靠了靠:“等绣完了,咱就挂在铺子最显眼的地方,当镇店之宝。”
影往她手里塞了颗水果糖:“还是你想得远。”糖在嘴里化开,甜丝丝的,混着屋里的木头香,莫语觉得这潘家园的夜,跟老家的夜也没啥两样——都是安安稳稳的,带着股子让人踏实的热乎气,捂在心里,咋都凉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