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明月缓缓地,几乎是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那柄“惊鸿”上移开,重新聚焦在丈夫的脸上。她眼中的震撼还未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明的光彩,有惊叹,有骄傲,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深的痴迷。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小心翼翼地,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般,将惊鸿刀缓缓归入鞘中。那一声轻微而又严丝合缝的“咔”响,似乎才将她的神魂拉回到现实。
“这……不是宝刀。”她摇了摇头,语气却无比认真。
赵衡脸上的笑容一僵,旁边的周有志更是紧张得差点把心提到嗓子眼。难道夫人对这刀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澹台明月看着丈夫微微错愕的表情,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那双清亮的眸子在夕阳下宛若星辰,她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能让天下所有武人为之疯狂的神物。用‘宝刀’二字来形容它,是亵渎。”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
赵衡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心中的那点得意被妻子的肯定无限放大,化作了满满的喜悦和满足。他伸手将妻子揽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你喜欢就好。”
周有志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这位平日里运筹帷幄、让所有人都敬畏不已的赵先生,此刻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丈夫。他识趣地躬身行了一礼,低声道:“先生,夫人,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小的就先告退了。”
“去吧,辛苦了。”赵衡挥了挥手。
周有志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不仅见证了一柄神兵的诞生,更窥见了这位改变了所有人命运的先生,那不为人知的温情一面。
夜色渐深,寒风渐起。屋内的火炕烧得暖烘烘的,将冬夜的寒气尽数驱散。铁蛋和果果早已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得香甜,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卧房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
一番云雨过后,澹台明月慵懒地蜷缩在赵衡的怀里,像一只心满意足的猫儿。她的脸颊还带着动情的红晕,呼吸间满是丈夫身上那股让她安心的气息。静谧中,她把玩着赵衡的手指,指尖却无意识地在空中比划着劈、刺、撩、斩的动作。
“还在想那把刀?”赵衡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温柔地拂过她的长发。
“嗯。”澹台明月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几分鼻音,“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刀。爹爹当年的‘裂云’,号称削铁如泥,可与它相比,也失了那份灵动和神韵。”
她说着,忽然翻了个身,面对面地看着赵衡,一双明眸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
“赵衡。”她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语气里带着一丝郑重和期盼。
“怎么了?”
“你也……为我铸一柄剑吧。”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赵衡的心湖,荡起圈圈涟漪。那语气里,少了几分平日的沉静端庄,多了几分小女儿般的娇憨和祈求。
赵衡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禁失笑:“你要剑做什么?舞刀弄枪的,打打杀杀,多危险。再说了,你又不会武艺,拿着也是个摆设。”
他这话纯属是下意识的调侃,在他固有的印象里,澹台明月一直是以智计和谋略示人,纤纤素手,似乎只适合抚琴、作画、执掌中馈,与那些冰冷的兵器格格不入。
然而,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怀里的妻子身体微微一僵。
澹台明月缓缓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娇憨,反而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赵衡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一个激灵,无数被他忽略的细节涌上心头。
将门之后!澹台明烈的刀法,澹台明羽的枪法,都堪称当世顶尖。她身为澹台家的长女,澹台敬最疼爱的女儿,怎么可能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那沉稳冷静的心性,那面对危机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胆魄,又岂是寻常闺阁女子能有的?
自己真是……傻透了。
“我……”赵衡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弥补。
澹台明月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眼中的那点怪异才慢慢散去,化作一丝无奈和好笑。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赵衡的额头。
“你这个呆子。”她轻声叹道,“我五岁开始扎马步,七岁学剑。我爹爹说,澹台家的女儿,可以不精通琴棋书画,但绝不能不懂兵戈,不知生死。”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骄傲与沧桑。
“我爹爹为我请的授业恩师,是云游至青州的道门高人,一手‘松风剑法’,轻灵飘逸,却又暗藏杀机。师父不仅教我剑术,还教我吐纳之法和岐黄之术。他说,医者,既能救人,亦可知如何杀人最为直接。”
赵衡彻底怔住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的女人,知道她背负着血海深仇,知道她智计百出,知道她外柔内刚。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他所掀开的,不过是冰山之上的一角。
难怪……难怪她第一次看到“惊鸿”时,关注点是刀柄的握持感和实战性,这娘们就是个隐藏的高手!
“你……你为何从未提过?”赵衡的声音有些干涩。
澹台明月幽幽一叹:“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所学不过是保命的最后手段,又有什么好提的?在遇到你之前,我只想着用尽一切办法活下去,为家人复仇。一个弱不禁风、惹人怜惜的孤女,远比一个身怀武艺的将门之后更容易活下来。伪装久了,连我自己都快忘了,我也曾是那个在演武场上,能与哥哥走上百招不落下风的澹台明月。”
她的声音里透着无尽的疲惫和落寞,听得赵衡心头一痛。他用力将她搂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对不起。”他低声说,“是我疏忽了。”
“不怪你。”澹台明月在他怀里蹭了蹭,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现在不是挺好?清风寨安稳,孩子们健康,你又在我身边。我只是……看到那柄‘惊鸿’,心里那点沉寂了许久的念想,又活过来了。”
她抬起头,再次用那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好不好嘛?为我铸一柄剑。惊鸿太霸道,太刚猛,不适合我。我要一柄轻灵的、漂亮的、独一无二的剑。”
赵衡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星光,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
是啊,从原主到自己似乎还从未正经送过她什么礼物。从穿越至今,一直是她在默默付出,为他操持家务,为他出谋划策,她却从未提过什么要求。
“好!”赵衡重重点头,没有丝毫犹豫,“我给你打!打一柄全天下最好的剑!”
得到肯定的答复,澹台明月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笑容纯粹而又明媚,驱散了方才所有的阴霾。
“那……花纹呢?你喜欢什么样的花纹?”赵衡想起了惊鸿刀上的水波纹,下意识地问道。
“花纹?”澹台明月愣了一下,“花纹还能选吗?”
她对铸造一窍不通,只知道百炼钢,却不知这钢中还能生出花来。
赵衡神秘一笑:“当然能。不过……你想要什么样的?”
澹台明月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随即摇了摇头,眼中满是信任:“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好。你看着办吧,你铸的,我都喜欢。”
这句“你铸的,我都喜欢”,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赵衡受用。他心中豪情万丈,一个大胆而又浪漫的想法,已然在脑海中悄然成型。
他要送给妻子的,不仅是一柄绝世神兵,更要是一件倾注了他所有心意的、独一无二的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