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办司,空气里尽是陈年纸张的霉味,黄总管安坐于铺了三层锦垫的太师椅上,他用指腹反复摩挲着拇指上那枚油绿的翡翠扳指。
林七娘身形单薄,站在他面前,“从今日起,采办司所有账目,皆用复式记账法。”她将一本连夜赶制的新账册,轻轻放在黄总管面前油腻的紫檀木桌上。
“啪。”一声轻响,白纸黑字,干净得刺眼。
黄总管的眼皮,终于掀开一条缝,他瞥了眼账册,“林掌印,”他拖长了音调,“这宫里的规矩,传了几百年,您说改就改?您这是……教咱家做事?”
旁边一个干瘦的管事太监立刻接话,声音尖利如针,“就是!这记账的规矩,可是前朝李大总管定的!林掌印是说,李大总管错了?”
话里藏刀,拿死去的权宦来压她,林七娘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那管事太监脸上,“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她的声音听不出波澜,“旧规矩养出了贪腐蛀虫,那就该改进修正。”她没理会那人铁青的脸色,又拿出几本账册,分给底下垂头装木桩的宫人。
“一笔账,两边记,采买有采买的账,库房有库房的账,月底核对,一文钱不能差。”底下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林七娘像是没看见他们脸上的惊愕,继续道:“皇后娘娘有旨。”她顿了顿,每个字都清晰无比,“新规推行后,凡当月账目清晰,且为宫中节省开支者,按节省数额的一成,作为赏钱。”
整个采办司,瞬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赏钱?还是一成?
“赏钱由中宫内帑支出,直接赏给经手之人。”这句话烫在每个人的心上,采办司的采买,动辄成百上千两,一年若能省下一千两,他们这些平日只能喝汤的小人物,就能分到一百两!
那是一笔能在宫外置办小宅子,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的巨款!那些原本看戏的底层宫人,眼神瞬间就变了。
他们看向黄总管几人的目光里,带上了审视、怀疑,甚至是贪婪,以往油水都被这几人吞了,他们连骨头渣都舔不到。
现在,皇后娘娘和这位新来的林掌印,竟要把白花花的银子分给他们?人心是杆秤,谁给食吃,谁就是主子。
一个平日总被欺负的小太监,下意识握紧了拳,看着林七娘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火焰。
黄总管死死盯着林七娘,那张总是挂着油滑笑意的脸,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感觉自己不是坐在太师椅上,而是坐在一块即将融化的浮冰上。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拇指上那枚翡翠扳指,可那冰凉的玉石也带不来丝毫安稳,这个女人,只用了几句话,就让他成了孤家寡人。
“咣当——”他手边的茶杯滑落,摔得粉碎,他想起身,双腿却像灌了铅。看着林七娘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惧怕。
合欢殿内,苏晚晚捻起一枚白子,正要落下,指尖却莫名一顿。棋盘上,她的白子已将对方的黑子逼入绝境,看似大局已定。
可她总觉得,这平静的表象下,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对手退得太快,太整齐了,倒像是……故意让出棋路,诱她深入。这种不安让她落子的动作迟疑了。
“嗒。”心神一晃,棋子脱手,滚落在棋盘的死角。
“娘娘。”杜若烟从殿外走进来,她换了一身二等宫女的浅绿宫装,脸色却比衣色更白,她垂手而立,“回娘娘,宴后镇国侯府已闭门谢客,王尚书府那边……听说王小姐病重垂危,高烧不退,连着请了三日太医。”
苏晚晚闻言,反而轻笑一声,用一两个棋子,换取喘息的机会,等待下次反扑?“是示弱,也是在等时机。”
杜若烟抬起头,“娘娘,听说,她们已经派人去江南查您的身世了。”
青画手一抖,银剪“哐当”落地,在殿内格外刺耳。
苏晚晚将那枚滚落的白子重新捻起,轻轻放在棋盘的天元之位,发出一声清脆的落子声,“查?”
她抬眸看向杜若烟,唇角勾起一抹冷意,“好啊,让她们去查。本宫也想看看,我大周的朝臣,除了构陷中宫,还有没有别的本事。”
“只是,这查来查去,若是查不出什么,反而查出了些别的脏东西,又该如何收场?”
杜若烟看着她这副模样,那颗高悬着的心,才缓缓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