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金摔倒的时候,谢无妄正站在登记台后翻那份“临时加盟”的名单。他听见食盒撞地的闷响,抬头就看见那少年扑在地上,手还往前伸着想去抓什么,但盖子已经弹开,汤水洒了一地。
他走过去的时候脚步没停,也没喊人。穆金刚爬起来,脸上全是慌,弯腰去捡滚出来的碗,指尖发抖。
谢无妄蹲下,捏起一块落在沙土上的鹿茸片看了看。沾了灰,边缘还有脚印蹭过的痕迹。这是给顾客己准备的定制餐,炖了两个时辰,专为补气养神。那人年过六旬,在边贸做了三十年生意,是谢无妄亲自邀请来的头等贵客。
“谁让你送这单的?”谢无妄把碎片丢回地上。
“我……我是轮值的第三个送餐员。”穆金声音压得很低,“厨房说时间到了必须出发,不能拖。”
“那你出门前,有没有看路?”
穆金不说话了。
谢无妄站起身,扫了一眼周围。几个摊主在远处看着,一个卖糖水的老妇人摇摇头转身走了。这种事传得快,不用半个时辰就会有人说“云集市连饭都送不到桌上”。
“你刚才想藏?”谢无妄盯着他,“是不是打算自己重新领一份送去,当这事没发生?”
穆金猛地抬头:“我没有!我只是……想赶紧收拾好……”
“结果呢?”谢无妄打断他,“食物落地三秒没人管,消息早就散出去了。你现在不是送餐的,你是来砸场子的。”
穆金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谢无妄抬手招来账房先生:“封锁消息,不准有人拿这事当谈资。谁传一句,扣一天工钱。另外,通知厨房立刻重做一份鹿茸炖参汤,加双倍料,三十分钟内备好。”
账房点头要走,又被叫住:“再调两个人,跟我去顾客己的帐篷。”
他转头对穆金说:“你也去。”
穆金脸色一下子白了:“可我……”
“你犯的错,你得看着怎么补。”谢无妄语气没高也没低,“别以为跑腿是小事。在这集市里,端一碗汤和签一单合同一样重要。”
他们赶到时,顾客己正坐在帐篷口喝茶。旁边站着两个随从,脸色都不好看。看见谢无妄一行人过来,其中一个上前一步拦住:“我家主人不想见人。”
谢无妄没停下,直接走到桌前,抱拳行礼:“今日之事,责任在我,与您无关。”
顾客己放下茶杯,声音冷:“你的人把我的午饭摔在泥里,你说责任在你?那我这一整天算什么?等着看你们下一个失误?”
“我已经让厨房重做,马上送来。”谢无妄从袖中取出一张红色凭证,“这是‘尊享保障卡’,今后您在云集市任何一笔消费,享受双倍售后优先权。若再有差错,赔偿翻三倍。”
顾客己冷笑:“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已经让人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您可以走。”谢无妄站着没动,“但我想告诉您,这个集市不是靠运气办起来的。每一块木板我都看过,每一个摊位我都核过。今天这顿饭出了问题,是因为我用人不当,监管不严。但我不会让它变成借口,让您觉得我们只会画大饼。”
他顿了一下:“如果您现在离开,我不拦。但若您愿意再等三十分钟,我会亲手把新做的汤端上来,当面道歉。这不是请求,是还债。”
帐篷里安静了几息。
顾客己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挥了下手:“进来坐吧。我不赶时间,就想看看你是怎么收场的。”
谢无妄没坐下。他站在原地,等厨房那边的消息。穆金站在角落,低着头,手指一直抠着衣角。
一刻钟后,新的食盒被送来。谢无妄亲自打开,确认无误后,双手捧着放到桌上。
“温度刚好,炖足时辰。”他说,“您可以先尝一口,若有不满意,我现在就撤走。”
顾客己没急着动勺。他看了看汤色,又看了看谢无妄的脸:“你刚才说用人不当。那个孩子,是你的人?”
“是我安排的。”谢无妄点头。
“那就该罚。”顾客己终于开口,“你不罚他,只赔我,我明天照样能听到有人说你们装样子。规矩不是用来贴墙的。”
谢无妄转头看向穆金:“从今天起,暂停送餐资格。罚去清洗所有食盒,三天不得上岗。记过一次,若再犯,逐出团队。”
穆金咬着牙,没说话,只是低头应了声“是”。
顾客己这才拿起勺子,轻轻搅了下汤。他喝了一口,放下碗:“味道不错。比我早上吃的强。”
谢无妄松了口气,但仍站着:“感谢您给机会。”
“我不是给你机会。”顾客己淡淡道,“我是给这个集市一个机会。要是明天又有谁把药丸掉茅坑里,我就真不信了。”
他们离开帐篷时,太阳已经开始偏西。谢无妄让账房带穆金先回后勤区,自己去了厨房。
他把厨师长叫到一边:“以后所有重要订单,出库前必须由专人检查三次。第一核订单内容,第二核包装密封,第三核配送人员状态。少一项,整组停工。”
厨师长皱眉:“这么麻烦,耽误时间怎么办?”
“耽误时间总比砸招牌强。”谢无妄拿出纸笔,“写下来,做成流程表,贴在厨房门口。每个环节签字留痕,责任到人。”
他又补充一句:“以后凡是送往贵宾区的餐品,配送途中必须有人沿途接应,确保全程可控。”
厨师长听完,点头记下。
谢无妄走出厨房,天还没黑透。他回到后台管理区,坐在案前,提笔开始写“送餐流程草案”。墨迹一笔一划压得很实,像刻上去的。
穆金在远处的水槽边洗食盒,双手泡在冷水里,一遍遍擦着油腻。他的衣服还没干,肩膀微微发抖。
谢无妄写完最后一行,抬头看了眼方向。他没叫人,也没再说话。
风吹过帐篷,把一张未盖章的流程单掀了起来,飘到半空,又落进旁边的火盆里。
火焰跳了一下,纸边卷曲变黑,字迹开始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