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妄收起炭笔,将那张画着景翊真实面容的纸叠好塞进里衣。指尖触到袖中玉佩,凉得像块冰。
他站起身,活动了下肩膀。坐得太久,骨头有点僵。窗外天色已经暗下来,案卷库外传来差役换岗的脚步声。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有些事必须现在做。
他走出库房,沿着回廊往东侧账房走。路上遇到两个熟脸差役,点头打了招呼。对方只当他是文书处新来的,没多问。
账房在三法司最偏的角落,门口挂着一盏油灯,灯罩裂了道缝,光歪歪地照在地上。门开着一条缝,里面传出算盘珠子碰撞的声音,清脆又规律。
谢无妄抬手敲了三下门框。
“谁?”屋里人头也不抬。
“叔父。”他说,“我是阿慎,从吴县来的。”
屋里的算盘声停了。
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转过身。老头约莫六十上下,鬓角全白,脸上皱纹很深。他眯着眼打量谢无妄,右手不自觉地捻动胸前一块铜牌。
“吴县?哪个村的?”
“枫林渡。”谢无妄从袖中抽出一张泛黄的纸片,“这是家里托人捎来的信,说您在这儿当差,让我来投奔。”
老头接过纸,对着灯光看。印章模糊,字迹也旧了,像是真在箱底压了好几年。他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眉头一直没松。
“我可不记得有你这么个侄子。”
“您十年前回乡祭祖时,我还小。”谢无妄低头,“那时您还抱过我。”
老头哼了一声:“抱过的人多了。你说你是吴县枫林渡的,那你爹叫什么?”
“谢元礼。”
“哪边的元?”
“元旦的元,礼仪的礼。”
老头眼神微动。这个名字确实对得上族谱里的记录。但他还是不信。
“既然是亲戚,怎么以前不来?偏这时候来?”
“家乡遭水灾,田都淹了。”谢无妄声音低了些,“家里只剩我一个活口。”
屋里安静了几息。老头盯着他看了很久,才慢吞吞开口:“名字记下来,先干两天看看。要是手脚干净,再论去留。”
“谢叔父。”谢无妄拱手。
“别叫叔父。”老头摆手,“在外头叫我陈先生就行。”
他指了指墙角一张矮桌:“那边有旧账本,拿去抄一遍。明早交上来。”
谢无妄应了声,走过去坐下。桌上堆着几本册子,纸页发黄,边角卷起。他翻开最上面一本,是去年七月份的支出流水。
第一行就让他眼皮跳了一下。
【七月初七夜,购石灰三十车,银一百二十两。】
没有用途说明,也没有验收人签字。
他不动声色继续往下翻。第二条异常出现在仵作名录里。
【温良,领月俸五两,签押:温。】
字迹歪斜,墨色浅淡,明显是临摹的。真正的温良写字向左倾斜,这一笔却是平直的。
谢无妄用指甲轻轻刮了下签名处。纸面粗糙,像是后来补上去的。
他合上账本,提笔开始抄录。一边写一边留意老头的动作。那人始终坐在主位,拨着算盘核对总账,偶尔抬头看他一眼。
半个时辰后,谢无妄停下笔。
“陈先生,这本抄完了。”
老头接过本子,快速扫了一眼。字迹工整,数字没错,连标点都没漏。
“还算伶俐。”他点点头,“今晚就住西厢空房吧,明天再来。”
谢无妄起身告退。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先生,温良这个人……您认识吗?”
老头的手顿了一下。
“不认识。”
“可他在账上领了好几年钱。”
“那是验尸房的事。”老头语气冷了下来,“不该问的别问。”
谢无妄笑了笑:“我只是见名字眼熟。”
他退出房间,顺手带上门。外面风有点大,吹得油灯火苗乱晃。他站在檐下,摸了摸右眼。
瞳孔边缘有细微裂纹,像瓷器上的划痕。混沌之瞳还在冷却,今天只能再用一次。
他不能浪费。
回到西厢房,屋里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他坐在床沿,从怀里掏出那块墨玉玉佩。系统界面浮现在眼前。
【因果值余额:350】
【技能卡:验尸线解析Lv.1(可用)】
【今日剩余吞噬次数:2】
他闭上眼,回想刚才看到的两条异常记录。石灰三十车,足够掩埋上百具尸体。而温良明明已死,却仍在领钱。
这两件事不可能无关。
问题是,谁在操控这一切?
他睁开眼,决定明天再深入试探。
第二天一早,谢无妄准时到账房报到。老头正在煮茶,看到他来了,指了指炉子旁的壶。
“自己倒。”
谢无妄谢过,倒了杯粗茶。茶味苦涩,但能提神。
“今天给你点新活。”老头递来一本蓝皮册子,“这是今年各部领用物资的登记簿,查一下有没有重复报支的。”
“是。”
谢无妄接过册子,翻开第一页。密密麻麻全是字,按日期排序。他一页页往下看,速度不快,但每一笔都记在心里。
第三页,他又看到了“石灰”。
【六月初三,购石灰十车,银四十两。】
用途栏写着“修缮围墙”。
可他知道,三法司去年刚翻新过围墙,根本不需要这么多石灰。
再往后翻,在“药库”一项里,发现一笔奇怪记录。
【七月初六,领朱砂三斤,雄黄五斤,用于驱邪避秽。】
数量太大。正常驱邪最多用半斤朱砂就够了。
他继续翻,在七月初八那天,又有记录。
【清理地面污渍,耗皂角粉二十斤,清水五百桶。】
五百桶水,相当于把半个义庄洗了一遍。
谢无妄把这几条默默记下。正准备合上册子,忽然注意到角落一行小字。
【兵符保管交接记录:秦栾→李承武,七月初七寅时。】
兵符?三法司什么时候管兵符了?
他心跳加快。这已经超出财务范畴,涉及军务调度。
“看出什么问题没有?”老头突然开口。
谢无妄抬头:“有个地方不太明白。咱们这儿,什么时候开始管兵符了?”
老头脸色一沉:“谁让你看那一栏的?”
“我不小心翻到的。”谢无妄装作惶恐,“马上就翻过去了。”
“以后离那页远点。”老头冷冷道,“不该你知道的,少打听。”
谢无妄低头称是。
中午饭后,老头出去巡视仓库。谢无妄趁机重新打开蓝皮册子,用指甲在“秦栾”二字下划了一道浅痕。
这个人名他记得。
三天前,冷月提过一句:“秦栾昨夜值班,说是看见义庄方向有火光。”
当时没人当回事。现在看来,那场火,可能和石灰、朱砂有关。
他正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
他迅速合上册子,拿起笔假装写字。
门被推开,老头走了进来。手里多了个木匣。
“这个月的薪银还没发。”他说,“你既在我这儿做事,先帮我清点一下。”
木匣打开,里面是成串的铜钱。
谢无妄伸手去接,指尖碰到一枚铜钱边缘。那里的纹路不对,像是被人磨过。
他悄悄捏起一枚,借着袖子遮挡细看。
钱文模糊,背面有个极小的刻痕——蛇首衔尾的图案。
和他在义庄尸体上发现的烙印,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