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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星者”号静静地悬浮在“避风港”昏暗的港池水面上,船体与冰冷的码头仅一隙之遥。引擎的低鸣逐渐平息,只剩下冷却系统和舱内设备运行的微弱嘶嘶声,以及两人尚未平复的急促呼吸。
通讯频道里,那个苍老声音的询问,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涟漪。
外面……发生了什么?
这个简单的问题,背后是难以估量的剧变、毁灭与疯狂。
李在允靠在驾驶座上,闭了闭眼,将翻涌的疲惫和刚刚那场亡命突袭的肾上腺素强行压下。他重新睁开眼,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尽管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痕迹。
“接通视频。”他对“舵手”下令。
主屏幕闪烁了一下,一个清晰的画面显现出来。
画面里是一个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脸上布满岁月和忧虑刻痕的老人。他穿着陈旧但整洁的研究服,背景是一个摆满老式仪器和闪烁屏幕的控制室。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哽咽住。
“塞拉斯博士。”李在允准确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情绪。
塞拉斯博士,前“逐星者”项目首席工程师,也是“避风港”基地的主要设计者和留守者之一。一个执着于数据与逻辑,却在K的“月光”计划崭露头角后,因理念不合而选择自我放逐到这天涯海角的老人。
“你……你……”塞拉斯博士的声音依旧颤抖,他推了推眼镜,仿佛想看得更清楚,“那些信号……全球性的崩溃……还有刚才外面的攻击……是K?他还活着?!”
“K死了。”李在允的回答言简意赅,却如同一记重锤,“但他的‘遗产’——‘涅盘’协议——启动了。世界正在被重构,或者说……被格式化。”
屏幕上的塞拉斯博士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身后的几个同样年纪不小的研究员也发出了惊恐的低呼。
“格式化……涅盘……”塞拉斯博士喃喃重复,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一丝早有预料的绝望,“我警告过他们……我警告过!K的路线是致命的!他把数据和生命……混为一谈!”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李在允,眼神变得急切:“你们怎么进来的?外面的防御系统……”
“我们带来了‘守夜人’协议,还有……”李在允顿了顿,目光扫过身旁的林舒宜,以及放在控制台上的那个样本盒,“……一些可能对抗‘涅盘’的东西。”
他没有详细介绍,现在不是时候。
塞拉斯博士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他急切地问:“对抗?有什么东西能对抗那种……那种全面覆盖的病毒?!”
“需要你的帮助,博士。”李在允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恳切,“我们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分析数据,测试样本。‘避风港’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塞拉斯博士沉默了片刻,他看了一眼身后那些惶惶不安的同僚,又看了看屏幕上李在允那虽然疲惫却异常坚定的脸,以及他身边那个沉默但眼神清亮的年轻女子。
最终,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跟我来。”他的声音恢复了部分镇定,但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沉重,“我带你们去主控区。‘避风港’……虽然与世隔绝多年,但基本功能还在。或许……或许我们这群老骨头,还能派上点用场。”
“逐星者”号在自动导航小艇的引导下,缓缓停靠在一个专用泊位。厚重的对接舱门开启,连接上了“避风港”的内部通道。
李在允和林舒宜踏上码头的地面。脚下是冰冷的金属网格,空气里弥漫着机油、臭氧和陈旧设备特有的气味,与“逐星者”号上的洁净感截然不同。这里更像一个尘封已久的地下堡垒。
塞拉斯博士已经在通道尽头等待,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穿着旧式研究服、脸上写满紧张和好奇的人。
简单的介绍后,塞拉斯博士领着他们穿过复杂的通道网络,前往基地的核心区域。沿途可以看到,虽然设施陈旧,但维护得相当不错,自动清洁机器人无声地滑过,照明系统稳定。只是那份深入骨髓的寂静,以及空气中弥漫的、与世隔绝多年的沉闷感,挥之不去。
“你们是这些年来……第一批从外面进来的人。”塞拉斯博士一边走,一边低声说,声音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我们一直靠深海热能和地热维持运转,几乎切断了所有对外的主动联系。只保留最低限度的被动监测……直到最近,那些监测器开始发疯一样报警……”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干涩:“我们看到了那些信号……全球网络的崩溃,异常的电磁风暴,还有……一些我们无法解读的、仿佛有‘生命’的数据流在试图渗透进来。我们加强了屏蔽,但不知道能撑多久。”
他们来到一扇厚重的防爆门前,塞拉斯博士输入了冗长的密码,又通过了虹膜和掌纹验证,门才缓缓滑开。
里面是一个巨大的、充满老式显示屏和物理操作杆的主控中心。虽然设备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但规模宏大,显然曾经承载过重要的科研任务。几个研究员正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看到他们进来,纷纷投来混杂着警惕、好奇和一丝期盼的目光。
李在允没有浪费时间,他走到中央控制台前,将“零号株”的数据芯片插入接口。
“这是我们从北极一个废弃实验室找到的,可能与‘涅盘’同源,也可能……是它的‘抗原’。”他言简意赅地介绍,“我们需要你们帮忙,分析它的结构,模拟它与‘涅盘’病毒的互动。”
塞拉斯博士立刻凑到屏幕前,浑浊的眼睛在看到那复杂到极致的基因图谱时,瞬间亮起了属于顶尖科学家的狂热光芒。
“上帝啊……这结构……简直是在挑战造物主的底线……”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操作台上敲击着,“Aris……那个老疯子……他真的敢……”
他立刻召集了基地里最顶尖的几个生物信息学专家,围在屏幕前,开始激烈地讨论和计算。
林舒宜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这群在末世边缘依旧执着于破解谜题的老人,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触。或许,正是这种对知识和真理近乎偏执的追求,才让人类文明的火种得以延续。
李在允走到她身边,目光也落在那些忙碌的身影上。
“塞拉斯博士是可信的。”他低声说,像是在对她解释,也像是在说服自己,“他反对K,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因为他看得更远。他相信数据的价值在于理解生命,而不是取代生命。”
林舒宜点了点头。她看着李在允依旧苍白的侧脸,忍不住问道:“你的伤……真的不要紧吗?”
李在允似乎愣了一下,大概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他沉默了几秒,才淡淡道:“习惯了。”
就在这时,塞拉斯博士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快看这里!”一个头发花白的女研究员指着屏幕上新跳出来的一组对比数据,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零号株’的这个非编码区段……它……它像是一个‘后门’!”
后门?
李在允和林舒宜立刻走了过去。
屏幕上,一组高亮显示的“零号株”基因序列,正在与一份刚刚由“舵手”从外部捕获的最新“涅盘”变异体信号进行动态比对。只见那变异体信号在试图模拟和覆盖一段宿主神经代码时,触发了“零号株”那段看似冗余的非编码区,后者立刻释放出一段极其精妙的、具有强烈干扰和……引导作用的反馈信号!
这反馈信号并非简单地阻断“涅盘”的覆盖,而是像一把错误的钥匙,开始尝试扭曲和重写“涅盘”病毒自身的部分底层指令!
“这不是解药……”塞拉斯博士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兴奋,以及一丝深深的恐惧,“这是……一把可以编程病毒的双刃剑!Aris想做的,不是消灭‘涅盘’,而是……控制它!让它按照他预设的蓝图去‘进化’!”
控制“涅盘”?!
这个疯狂的设想,让整个主控中心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他们手中握着的,可能不仅仅是一线生机,更是一把足以点燃更大灾难的……终极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