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午后的人潮像温暖的河流,林舒宜却如同一条逆流而上的鱼,周身浸透着冰冷的孤绝。她穿过古老的班霍夫大街,奢侈品橱窗里闪耀的光芒与她无关,她目标明确——找到一家不需要登记身份的、可以用现金购买电子产品的二手店。
在一条僻静小巷的尽头,她找到了目标。用李在允“补偿”她的钱,买了一部最便宜、无法追踪的预付费手机,一张当地的不记名电话卡,以及一个便携式、物理隔绝网络的移动硬盘。她需要将黑色U盘里的内容,尤其是那些【.crypt】文件,进行多重备份。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回到一家更破旧、只用现金交易的汽车旅馆,房间狭小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霉味混合的气息。她反锁上门,拉上厚重的、带着污渍的窗帘,将自己彻底与外界隔绝。
她将黑色U盘的内容,全部拷贝到移动硬盘,然后将U盘本身,用防水袋密封好,藏进了背包最隐蔽的夹层。移动硬盘则贴身携带。
做完这一切,她才用新手机查询前往波士顿的最快途径。没有直飞,需要转机。她选择了一条最绕、但也最不容易被追踪的路线——苏黎世到伊斯坦布尔,再转机纽约,最后从纽约乘坐巴士前往波士顿。
每一步都如同在雷区行走。她不敢用真实身份(哪怕是被伪造的那个)预订机票,只能到了机场再用现金购买最近航班的剩余机票。这意味着漫长的等待和不确定性。
但这是必要的代价。
第二天,她早早来到苏黎世机场,混迹在熙攘的旅客中,像一滴水汇入大海。她压低帽檐,避开所有摄像头可能的正面捕捉,在几个航空公司的柜台前徘徊,最终用现金买到了一张两小时后飞往伊斯坦布尔的经济舱机票。
候机,登机。飞机引擎的轰鸣声中,她靠在舷窗上,看着下方瑞士的雪山和湖泊逐渐变小,最终被云层吞没。没有留恋,只有一种离危险源稍远一点的、暂时的松懈。
伊斯坦布尔机场转机大厅喧嚣而混乱,充斥着各种语言和气味。她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抱着背包,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八小时的转机时间漫长而煎熬。她不敢熟睡,只能闭目养神,任何靠近的脚步声都会让她瞬间惊醒。
终于熬到再次登机。飞往纽约的航班上,她几乎一夜未眠。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韩静书信中的警告,论坛里那条被删除的帖子残骸,还有屏幕上姜禹哲博士那张儒雅而严肃的脸。
他能相信吗?他会相信吗?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后,航班降落在纽约肯尼迪机场。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她不敢停留。按照计划,她立刻前往长途汽车站,买了一张最快出发前往波士顿的灰狗巴士票。
巴士上气味混杂,乘客形形色色。她缩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将帽檐拉得更低。窗外是北美大陆单调的公路景色,与她在济州岛、在苏黎世经历的惊心动魄相比,显得有些不真实。
经过近五个小时的颠簸,巴士终于驶入了波士顿灰狗站。此时已是当地的深夜。
她随着人流下车,站在这个陌生国度的陌生城市街头,寒冷的夜风瞬间穿透了单薄的外套。疲惫、饥饿、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几乎要将她压垮。
但她不能倒下。
她在车站附近找了一家最不起眼的汽车旅馆,同样用现金支付,住了进去。房间比苏黎世的那间更加破败,但此刻,一张能躺下的床就是天堂。
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思考明天,几乎是沾到枕头就陷入了昏睡。
然而,睡眠并不安宁。
梦里,李在允在燃烧的笔记本后对着她微笑;金珉旭举着扳手,眼神空洞;韩静书在病床上虚弱地伸出手;那个未知的警告者用冰冷的合成音不断重复着“虚无”;最后,是姜禹哲博士站在一片耀眼的白光中,向她伸出手,但那白光却冰冷刺骨……
她猛地惊醒,冷汗浸湿了额发。窗外天光微亮。
新的一天开始了。也是她……直面最终答案的一天。
她洗了把冷水脸,强迫自己清醒。然后拿出手机,开始搜索姜禹哲博士所在的大学和研究所的具体地址,以及他公开的行程安排。
幸运的是,他今天上午正好有一场面向公众的科普讲座,地点就在大学的主报告厅。
机会!
她迅速收拾好东西,退房离开汽车旅馆。在路边摊买了一个最便宜的热狗和咖啡,草草果腹后,便朝着大学方向走去。
波士顿的清晨寒冷而清新,古老的校园里弥漫着学术的宁静气息。学生们抱着书本匆匆走过,与她这个带着满身秘密与风尘的闯入者格格不入。
她找到那座气派的报告厅,讲座还有半小时开始,门口已经排起了队。她混在人群中,低着头,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她能顺利见到姜博士吗?他会听她说话吗?她该如何取信于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队伍缓慢前进。终于轮到她入场。报告厅内座无虚席,灯光聚焦在讲台上。
她找了一个靠近走廊、方便离开的位置坐下,目光紧紧盯着入口。
终于,在主持人的介绍声中,姜禹哲博士走上了讲台。他穿着合体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比电视上看起来更加沉稳儒雅,带着学者特有的睿智与温和。
讲座开始了。他讲述着脑科学的前沿进展,语言深入浅出,风趣幽默,引得台下阵阵掌声和笑声。
林舒宜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的手一直放在外套口袋里,紧紧握着那个贴身的移动硬盘。汗水濡湿了掌心。
她在等待时机。
讲座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进入提问环节。学生们踊跃举手,问题五花八门。姜博士一一耐心解答。
机会不多了。
就在主持人宣布最后一个问题时,林舒宜猛地站起身!
她没有举手,而是直接朝着讲台方向,用尽全身力气,用韩语大声喊道:
“姜博士!请等等!”
瞬间,全场的目光,包括姜禹哲博士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这个突然站起来、行为突兀的亚裔女孩身上。
保安立刻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林舒宜不顾一切,继续用韩语快速说道,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是关于‘月光’!和‘容器’!韩静书让我来的!”
她看到,在听到“月光”和“容器”这两个词的瞬间,姜禹哲博士脸上那温和儒雅的表情,骤然凝固!他的瞳孔猛地收缩,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甚至可以说是……惊骇的光芒!
虽然那变化转瞬即逝,很快就被他重新控制住,但林舒宜捕捉到了!
他知道!他一定知道这两个词意味着什么!
保安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想要将她带离。
“姜博士!”林舒宜死死盯着他,用最后的气力喊道,“她留下的东西……在我这里!”
姜禹哲博士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惊骇,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暴风雨前海面般的平静。
他对着保安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然后对主持人低声耳语了几句。
主持人虽然面露诧异,但还是对着话筒说道:“感谢各位的参与,本次讲座到此结束。”
学生们开始陆续退场,好奇的目光不时瞟向依旧被保安隐约围住的林舒宜。
人群散尽,报告厅里只剩下他们几人。
姜禹哲博士缓缓走下讲台,来到林舒宜面前。他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仔细地审视着她苍白而倔强的脸。
“你刚才说……”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韩静书?”
“是。”林舒宜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她留下了一些东西。关于李在允,关于……‘月光计划’。”
她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贴身藏着的移动硬盘,递到姜禹哲面前。
“证据,都在这里。”
姜禹哲博士没有立刻去接。他只是看着那个小小的、黑色的移动硬盘,又看了看林舒宜那双因为疲惫、恐惧却又异常坚定的眼睛。
良久,他才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个硬盘。
他的指尖,在触碰到硬盘冰凉的金属外壳时,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林舒宜,那眼神深处,翻涌着林舒宜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沉重,有凝重,甚至……还有一丝,类似于……宿命般的叹息?
“跟我来。”
他最终,只说了这三个字。
然后转身,朝着报告厅后方,一个不起眼的侧门走去。
林舒宜深吸一口气,在保安依旧警惕的目光中,跟上了他的脚步。
侧门后,是一条安静而漫长的走廊。
光线有些昏暗。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像走向一个未知的,
或许是救赎,
或许是……更终极毁灭的,
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