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响了。
我没抬头,也没动。
门开了又关,冷风卷着街边的尘土刮进来,柜台上的便利贴翻了个边。店员去门口把灯牌彻底关了,玻璃映出我手里的空碗,还有指节上那枚磨得发亮的拉环。
我放下碗,转身走了出去。
车子停在原地,司机等在驾驶座。我没让他开车,自己上了副驾,坐了很久。城市灯火一层层亮起来,像她出租屋窗外那些杂乱的霓虹。我记得她总把窗帘拉开一条缝,说这样能看到外面有没有下雨。
后来我回了公司。
办公室还亮着,文件摊在桌上,监控截图钉在墙边。那是她最后一次出现在旧站点的样子——低头看手机,风吹起一缕头发,手指快速滑动屏幕。她那时候还不知道我在看她。
我坐在黑暗里,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抽屉边缘。
咔的一声,抽屉开了。里面放着几颗核桃,壳很厚,是助理前两天送来的,说是补脑。我没吃,但每次心烦的时候会拿出来捏一捏。这动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从那天她在厨房煮面,锅盖被蒸汽顶得轻轻跳动,发出“咔”的一声。我听见了,就记住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
老陈敲了两下门,没等回应就进来了。他穿一身黑衣,肩宽背直,站在我面前低声说:“苏小姐……已经不在原先的站点了。”
我盯着墙上那张图。
“系统显示,她今天起调到了城西的新配送点。”他说完,顿了一下,“那边单量大,路线复杂,新人都不容易适应。”
我喉咙动了动。
“城西?”我问。
“嗯。离她原来的住处远了差不多十公里。”
我知道那个地方。老城区,巷子窄,电动车进出不方便,楼道没有电梯。她为什么要换?
是为了避开我?
我没说话,伸手从抽屉里拿出一颗核桃,放在掌心。壳粗糙,带着自然的纹路。我慢慢用力,一开始只是压着,像平时那样感受它的硬度。可脑子里全是她在便利店被别人提起的样子——她说阿辞爱吃萝卜,说他睡觉打呼,说他分不清洗衣机按钮。
这些事没人值得记住。
可她告诉了陌生人。
她把我塞进她的日常里,而我只给了她一张支票。
手上的力道突然加重。
“咔!”
一声脆响在安静的办公室炸开。
核桃碎了,尖锐的壳片扎进皮肉,掌心立刻涌出温热的液体。血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桌面上,洇湿了一角文件。
老陈上前一步,“顾总!”
我抬手拦住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残渣。碎壳混着果仁,血从中间渗出来,颜色很深。我不觉得疼,也不打算包扎。
“不碍事。”我说。
其实我知道疼。只是比起看不见她的日子,这点伤算不了什么。
老陈站在旁边没动,声音低了些:“要继续找吗?”
我抬眼看他。
他没躲开我的视线,“她可能不想被找到。换了站点,换了工服,连常去的便利店都没再出现。这是在躲。”
这句话像刀子,直接捅进胸口。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被推后撞上墙壁。几步走到墙边,抓起桌上的钢笔就往那张监控截图上划。
红圈套住了她的身影。
笔尖狠狠压下去,纸面“刺啦”一声裂开一个小洞,墨水晕成一团,像凝固的血迹。
“明天。”我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去这个站点。”
老陈没问为什么,也没劝。
他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我叫住他。
他停下,回头看我。
我盯着那张被戳破的图,手指还在流血,也没擦,“让她的一切都报给我。几点出门,送了几单,有没有摔过,吃了什么……每一项,都要清楚。”
老陈沉默了几秒,“您确定要这样?她不是犯人,也不是调查对象。”
“我不是在查她。”我慢慢松开握笔的手,墨水顺着指尖滑下来,“我是怕她累着。”
老陈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 quietly 走了出去。
门关上后,办公室又静了下来。
我走回桌前,拿起那颗没捏完的核桃,放进抽屉。血已经干了,在掌心结成暗红色的痂。我把钢笔重新放好,笔帽拧紧,动作很慢。
窗外城市依旧喧嚣,车流不断。
我站在原地,没有坐下,也没有叫人进来清理桌面的血迹和碎壳。
我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我会去城西,站在她可能出现的每一个路口。
如果她看见我,会绕开吗?
如果她停下来看我,我会不会又说错话?
如果她根本不来,我就一直等下去。
直到她愿意抬头看我一眼。
我抬起手,看了看腕上的拉环。
它还在。
磨得发亮,边缘有些变形,是她亲手拗弯的。她说等我好了,再给我买真的。
我现在好了。
我记得所有事。
可我还是戴着它。
因为它不是装饰。
是我唯一能证明自己曾经真实活过的东西。
电话响了。
我没接。
屏幕亮了一下又暗下去。
是助理发来的消息:新站点地图已发送至您邮箱。
我打开电脑,页面弹出,一个红点标记在城西某条小路上。旁边附着配送范围图,密密麻麻的街道像迷宫。
我放大那个点。
正是她现在每天出发的地方。
我打印了那张图,拿笔在上面画线,标出几个可能停留的位置——地铁口、天桥下、便利店门口。每一处我都圈出来,用力之大,几乎划破纸背。
然后我把图折好,放进西装内袋。
动作停了一下。
我又拉开抽屉,翻出一件东西。
灰色卫衣。
是她以前给我买的,说冬天穿这个最暖。我穿过一次,后来被助理收走了,说是不符合身份。我一直没让人扔,就留在抽屉最底层。
我把它拿出来,叠整齐,放在打印好的地图上面。
明天不能穿西装。
也不能坐车停在路边等。
我要像个普通人一样,站在她会经过的地方。
像阿辞那样。
电话又响了。
这次是老陈。
“顾总,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
我没说话。
雨天路滑,她骑车更危险。
“要不要安排人跟着?至少保证安全。”
“不用。”我说,“我自己去。”
“可您……”
“我说了,我自己去。”
他停顿几秒,“好。”
挂了电话,我站着没动。
办公室只剩我和墙上那张破了洞的图。
血迹干了,纸也皱了,但她的人影还在圈里。
我伸手摸了摸那个洞。
指尖碰到了粗糙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