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的那一刻,屋内暖气扑面而来。我抱着女儿走在前面,顾晏辞跟在后面,脚步很轻。她睡得沉,小手还攥着那根熄灭的仙女棒,脸贴在他大衣上蹭了蹭。
客厅里灯亮着,蛋糕摆在桌上,蜡烛已经点好。是我们一起挑的款式,奶油白底,上面画着一只歪歪扭扭的小熊。她说这是爸爸画的,其实是我偷偷让甜品师照着顾晏辞签名的笔迹做的。
“先放床上吧。”我说。
他摇头,“让她再抱会儿。”
我没再说什么。他坐在沙发上,把孩子放在腿上,一只手托着她的背,另一只手轻轻拍着。电视没开,窗外烟花还在零星炸响,光一下下打进来,落在他脸上。
我蹲下去,打开茶几抽屉,拿出一个玻璃罐。透明的,圆形,带金属盖子。昨天就准备好了。
“你记得这个吗?”我把罐子递给他。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指顿住。
“时间胶囊。”他说。
我点头。“你说过要存东西的。”
他看着我,没说话,眼神有点软。
我把盖子拧开,先放进去一张纸。是从雨夜那张支票背面拓下来的字迹——用指甲一点点刮出来的“对不起”三个字。那时候他在医院醒来,第一句话是问我是谁,第二句就是写这三个字。
接着是一张外卖单复印件。写着“多放辣,不要香菜”,下面备注栏有他写的批注:“苏晚说这样吃胃会疼。”那是他恢复记忆后,第一次偷偷查我的送餐记录。
然后是北极车票。三张,叠在一起。边缘有些卷,是他一直收在钱包里的那几张。
最后是易拉罐环。银白色的,磨得发亮。我把它轻轻放进罐子里,盖上盖。
女儿突然动了一下,小脚踢到茶几腿。她哼了一声,睁开眼,迷迷糊糊地四处看。
顾晏辞立刻把她往上扶了扶。“醒了?”
她盯着那个玻璃罐,伸手去抓。
“想摸?”我笑着把罐子递过去。
她的小手拍在上面,发出一声脆响。随即咧嘴笑了,鼻尖冒出个泡泡。
旁边几个阿姨看见都笑起来。“这丫头,以后肯定是个小霸王。”
没人知道这句话之后会发生什么。
宴会开始得准时。亲戚朋友陆续到了,小孩跑来跑去,客厅很快热闹起来。女儿被打扮得像个小公主,戴着毛绒帽子,围裙上绣着名字:顾极光。
“这名字真特别。”有人问,“怎么想到的?”
顾晏辞抱着她站在中央,声音不高也不低:“因为她出生那天,妈妈梦见了极光。”
大家鼓掌,有人拍照。
蛋糕推上来,十二根小蜡烛摇晃着火苗。我站她身后,帮她握叉子。她用力一戳,奶油溅到我袖口。
全场哄笑。
就在这时候,顾晏辞忽然松开她,转身走向长桌尽头。那里放着一个黑色文件夹,外面烫金印着“霖氏集团继承协议”。
他拿起来,走到所有人面前。
没人说话了。
他翻开第一页,看了看,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文件撕成两半。再撕,再撕,直到纸片从指缝间飘落,像一场安静的雪。
“我不签了。”他说,“霖氏集团的事,以后和我没关系。”
空气凝住了。
“我要辞职。”他继续说,“不坐办公室,不开会,不接电话。我要在家带孩子。”
有人倒吸一口气。
“你疯了?”二叔站起来,“顾家三代打拼下来的局面,你就为了个女人……”
“不是为了女人。”他打断,“是为了家。”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看着女儿。
“我以前以为成功是控制一切。项目、股价、人事任免,我说了算。可那天在产房外,我跪在地上听护士说‘母女平安’的时候,我知道自己什么都控制不了。我能做的,只有等。”
他停了一下。
“但我愿意等。等她放学,等她回家,等她叫我爸爸。这才是我想做的事。”
没人再出声。
女儿似乎感觉到气氛变了,扭头看他,伸出两只手要抱。
他立刻弯腰把她接过来,抱紧。
“你们可以不理解。”他说,“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宴会后来还是继续了。只是话题不再围绕公司,而是慢慢转到了孩子身上。有人逗她叫叔叔,她不理,反而伸手去抓顾晏辞的领带,塞进嘴里咬。
我走过去,想拉开。
“别。”他说,“让她咬。”
他低头看着她,嘴角扬起一点笑。“反正以后也没人敢跟我抢话筒了。”
天黑透了,宾客陆续离开。最后一个人走时,已经快十点。
我们抱着女儿走出别墅,来到后院草坪。今晚天气很好,星星一颗接一颗亮起来。
她还不困,睁着眼四处看。
“冷吗?”我问。
“不冷。”他说,“给她穿厚了。”
他指着天上两颗靠得很近的星星。“你看,那颗亮的是‘阿辞’,那颗稳的是‘顾晏辞’。”
她顺着他的手指看,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但现在都不重要了。”他低头亲了亲她额头,“以后我们只有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
“苏晚的丈夫。”他说,“顾极光的爸爸。”
风轻轻吹过草地,树叶沙沙响。远处城市灯光模糊成一片暖黄。
忽然,天空动了一下。
先是边缘泛起微光,接着一道彩带缓缓升起,横贯夜空。粉紫色的光流像水一样波动,越来越亮,映得整片草坪都染上了颜色。
极光。
真的来了。
她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小手举起来,像是要抓那道光。
我靠在他肩上,心跳和呼吸都慢了下来。
这一刻没有话要说。
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搂住我的肩膀。我们三人静静坐着,看着那道穿越了五年时光的光,从夜空深处流淌而下。
她笑了,口水顺着嘴角滑落,滴在父亲的手背上。
他没擦,只是把孩子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
极光最亮的时候,她终于撑不住,眼皮慢慢合上。
他轻声说:“该回去了。”
我刚要起身,他却没动。
“再坐会儿。”他说。
他仰头看着天空,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谢谢你。”他说,“让我找到了回家的路。”
风吹起他的衣角,也吹乱了我的发丝。
她睡得很熟,小脸贴在他胸口,呼吸均匀。
极光还在天上流动,像一条不会断的河。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女儿的头发,另一只手始终没有松开我的手。
远处传来一声鸟叫,划破寂静。
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声音很小,我没能听清。
但我知道,他说的是——
爸爸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