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关上厨房的灯,水槽里的杯子还湿着。他躺在沙发上,毯子盖到胸口,呼吸平稳。我没再看他,回卧室躺下,闭眼却睡不着。
天刚亮,窗外有鸟叫。我听见动静,没睁眼,以为他在翻身。
但那声音不对。
是床头柜被撞了一下,接着纸张撕裂的响。
我猛地睁开眼,心跳快了一拍。
客厅里,阿辞已经坐了起来。他的背挺得笔直,肩膀绷紧,像换了一个人。他盯着床头那张被撕开的订单便签,手指捏着一角,慢慢把它揉成团。
“这种生活……”他低着声,“让我恶心。”
我没动,也没出声。他不知道我醒了。
他站起来,动作很重,踩在地上发出闷响。他走到墙边,一把扯下贴在冰箱上的便利贴。
“记得买牛奶。”
“她爱吃辣,少放葱。”
“充电器在抽屉第二格。”
一张张全被他撕下来,扔在地上。纸片落得到处都是,像一场小型的雪崩。
我攥紧被角,喉咙发干。
他继续撕,直到最后一张。那是我用口红画的小笑脸,贴在日历旁边,歪歪扭扭的,眼睛一大一小。那天他说这不像人,倒像只青蛙,我笑他不懂艺术。
他停住了。
手指顿在那张纸上,没有立刻撕掉。
然后他突然抬手按住胸口,眉头拧死,整个人晃了一下,扶住墙才没倒。
“咳——”
他弯下腰,肩膀剧烈抖动,一口东西吐了出来。
我从床上跳起来冲出去。
他已经跪在地上,面前是一滩混着暗红血丝的呕吐物。那张画着笑脸的纸片掉在他手边,一半沾了污渍。
“阿辞!”我蹲下想扶他。
他猛地推开我,力气大得把我推到沙发腿上。他喘得很急,额头全是冷汗,嘴唇发白。
“别碰我。”他咬着牙说。
我僵在那里,手撑在地板上。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墙上空荡荡的位置,眼神变了。不再是那个会把盐当糖、笨拙煮面的人。现在的他,像一把出鞘的刀,锋利而陌生。
“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他喘着气,“顾晏辞回来了。昨晚的事,那些话,都不是真的。”
我盯着他,“你说‘苏晚’的时候,也不是真的?”
他没回答,只是抬手抹了把嘴,指尖沾了血。
门外忽然响起电动车的铃声。
清脆,短促。
是我们楼下那个老式车铃的声音。每天早上七点十五分,准时响起,是隔壁王姐去上班。
可他像是被刺了一下,整个人抖得厉害,喉咙里又涌上一股腥味,低头又吐了一口血。
“滚……”他咬牙,“都给我滚。”
“你病了!我送你去医院!”
“我不需要你管。”他撑着墙站起来,摇晃着走向门口,“这个家,这些纸条,这些东西……全是假的。我只是暂时丢了记忆,不是变成另一个人。”
他拉开门,风灌进来。
我抓起外套要跟上去,他转身瞪我。
“站住。”
“你以为你是谁?”他声音冷得像冰,“一个送外卖的,收留了一个失忆的男人,就觉得自己能走进他的生活?醒醒吧。”
我站在原地,脚像钉住。
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那段日子,对我来说,只是一段错误。”
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
门“砰”地关上。
我站在屋里,耳边嗡嗡作响。
地上是撕碎的便签,散落的便利贴,还有那滩带血的呕吐物。我慢慢蹲下,伸手捡起那张被踩过一次的笑脸纸片。
口红印还在,颜色有点晕开。
我把它攥进手心。
钥匙声在楼道里响起。
我以为是他忘了东西回来拿。
门开了,进来的却是我房东。
“小苏啊,今天来收房租了。”她笑着走进来,看到地上的狼藉一愣,“哎哟,怎么了这是?吵架了?”
我没说话,把纸片塞进口袋。
“房租我待会转你。”我说。
她点点头,正要走,忽然看见地上那滩东西。
“这是……吐了?”
“没事,我马上清理。”
她皱眉:“那人呢?你们还好吗?”
“挺好的。”我说,“他刚走。”
她走后,我把地拖了两遍,直到看不出痕迹。我把所有撕碎的纸都扫进垃圾桶,唯独那张笑脸,我用水冲干净,晾在窗台。
阳光照上来,口红的颜色淡了些。
我坐在餐桌前,打开手机,找到昨天存的视频。放大最后一帧,他的手指清晰可见,无名指根部那圈浅痕。
我盯着看了很久。
然后我点开新建的加密相册,翻到最前面,输入密码。
相册名叫:**04.23 暴雨夜**
里面只有一张截图。
我退出来,删掉回收站里的缓存文件,关机。
窗外传来孩子的笑声,楼下的共享单车被人骑走了。
我站起来,走到沙发前,拿起他昨晚盖过的毯子。上面还留着一点体温。
我把它叠好,放进衣柜最底层。
钥匙再次响了。
门被推开。
他站在门口,脸色比刚才更白,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皮夹。
他走过来,把皮夹放在桌上,打开。
里面是一张支票。
金额后面跟着很多零。
“补偿。”他说,“给你这段时间的麻烦。”
我没有看支票。
我看的是他另一只手。
那只手垂在身侧,指尖微微发抖。
他站着不动,像在等我接受,又像在等我自己开口赶他走。
我伸手拿起皮夹,翻开背面。
夹层里,藏着一张照片。
很小的一张。
照片上,是一个女人。
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花架下,冲镜头笑。
我认识这张脸。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