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高峰拥挤的车流,几乎每走一段距离,车就要停一下。
后面的路程,傅渊不敢再看她。
医院中,沿着墙壁攀岩的三角梅,格外繁茂,傅玉先无心欣赏。
“还有多久,她们才到。”
他站在窗边,晨光透过衣料映出模糊的轮廓,瘦得惊心。
秘书在他身后,斟酌语气:“应该快了,管家说他们半个小时前出发的。”
他是看着傅玉先从民政局回来之后,处理完公事,就在这等着,还换了身衣服。
白衬衣让他看起来柔和一些,傅玉先抬手拂头发时,衬衣的肩线跟着提了一下,布料贴近后背,肩胛骨的轮廓若隐若现。
他转身问秘书,“头发乱吗?”
秘书轻车熟路地说:“您今天很帅气。”
他太清楚了,每次见林女士,董事长都会提前收拾自己,精细到每个细节。
对于四十岁的成熟男人来说,这个词语似乎不合适。
傅玉先唇角克制地勾起,淡淡应了一声。
他抬手理了理整洁板正的领口,克制坐在沙发上,从这个角度,进门的人第一眼就能注意到他精致的侧脸。
整个人还带着病气,因为消瘦而更加立体的五官轮廓,是锋利的俊美。
傅玉先却想把自己打磨柔和,如同溪回坞河床上那些圆润的石头,不带一点棱角。
仿佛他还是吹笙记忆中那个十九岁的青年。
“董事长,我先回公司。”秘书小心掩上房门。
夏季,天亮得很早,窗外的蝉鸣声吵得人心烦,傅玉先数着风过时树叶沙沙的声音。
他极力克制,才没有站在窗边痴汉似得看来往的每一个人。
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沓文件。
几乎囊括了傅玉先的所有财产,就这样静静躺在那里,像包装完好的礼物,等待着它们的下一个主人。
傅玉先垂下眼睑,指腹轻轻摩挲纸面,明明骨相还是勾人的,却像被霜打了的花,透不出半分生气。
他翻阅着,逐行找有没有纰漏。
走廊外时不时传来脚步声,繁杂中多了抹规律的敲击声,像是敲在心口上,傅玉先停住发僵的指尖,抬头。
眼底如同破冰的湖面,泛起粼粼的光彩。
狭长的凤眼眯起,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喜悦,脸颊上泛出浅淡的红晕,似乎冲淡了病气,整个人注入新的生机。
下意识挺直脊背,心跳盖住敲门声。
“咚咚——”
傅玉先哑着嗓子,说:“进。”
熟悉的、日思夜想的身影,全身都在雀跃着这个人的到来。
“玉先。”
吹笙第一眼看见沙发上的傅玉先,手掌放在膝上,整个人多了气色,看着已经脱离危险。
“身体好些了吗?”
傅玉先站起来,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晃,笑着说:“好多了。”
傅渊落后吹笙一步,他却是知道他真实的身体状态。
虚弱到连行走都是问题。
傅渊没说什么,上前一步倒了两杯水。
“先坐吧。”
微妙的位置,相对着摆放的沙发,吹笙坐在傅玉先对面,傅渊随后坐在她的身边。
尽管沙发足够宽阔,傅渊也没紧挨吹笙。
趁着吹笙低头喝水的间隙,傅玉先的目光带着狠厉,与他的大儿子对上。
显然,不是父与子的较量,是情敌之间的对抗。
傅玉先矛盾到极致,是他给傅渊制造机会,在真正看见其他男人靠近吹笙时。
胸口翻涌的嫉妒,压得他喘不过气。
傅渊平静地看着傅玉先扭曲的假面,甚至冲着他微微一笑。
吹笙抬起头,两人又像无事发生。
傅渊面前是精美的蛋糕,他细心摆好叉子,然后放在吹笙的左手边。
顺带给了傅玉先一份,完全忘记了他的父亲不喜欢吃蛋糕。
傅玉先抿过一口,就不再动了。
他先开口:“吹笙,过几天,就要回溪回坞?”
那叠代表巨额财富的赠送文件,大剌剌放在桌面上,傅玉先丝毫没有隐藏的意思。
漆黑的瞳仁只容得下吹笙一个人的身影,眼尾带着稀碎的红,他此时收敛了一切锋利的棱角,雅致俊秀的五官,整个人如同易碎的白瓷。
他总是在赌吹笙的心软,似乎每一次都一败涂地。
“嗯。”吹笙收回视线,只看着手掌中的水杯,荡起一层层的波纹。
傅玉先也不强求,失落地垂下眼睫,咳嗽了两声。
“是我耽误你的行程。”视线没有聚焦,像找不到落点的飘絮,他又说,“有机会,我也想回溪回坞看看。”
眼里带着怀恋,也有深深的钝痛。
想让吹笙心软是真,遗憾也是真。
傅玉先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回到故地。
心口那种绞痛,已经麻木,咳嗽越加止不住,他说:“......我们还是朋友,还能有联系......对不对。”
是他强求的联系,也是他唯一拥有的东西了。
吹笙能看见,虚空中飘忽的“命运”,疯狂地从傅玉先身上逸散。
命定的男主挣脱了剧情束缚,他就不再是命运的宠儿,这方小世界甚至仇恨着背叛的主角。
她目光落到傅玉先身上,这个男人衰败、虚弱,“命运”伺机而动,一场小意外就能杀死他。
小世界的溃败已经不可逆转。
看来她的运气不太好,度假世界也要上班。
吹笙轻轻呼出一口气,眼尾弯出浅淡的笑纹,说道:“朋友。”
“算的。”
“溪回坞的风景,有机会你还是自己回去看看吧,老人们时常念叨着你。”她眼里的光晃得人眼晕,笑得温柔,说道。
一股无法言喻的感觉,傅玉先似乎穿越时间,又看见了。
那道目光垂怜地落到十九岁的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