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喉咙里那股腥甜还没散去。侍卫的手还扣在我胳膊上,力道比刚才松了些。他们大概以为我已经撑不住了。
可我的手指还在动。
残玉贴着掌心,边缘硌进皮肉。布巾盖在上面,药味混着血气钻进鼻腔。这布不是宫里的,也不是寻常人家用的。太乙观煎药时,药童总拿这种粗麻布垫罐底。
我猛地抬头。
巷口马车已经走了,只留下地上一道浅痕。但刚才那只手——那只递布的手,枯瘦、发抖,指节变形,像常年握扫帚的人。
我心里一紧。
就在这时,押我的侍卫忽然站住。一人低声说:“怎么有血腥味?”
我没答话,目光扫向墙角。
一个老头蜷在那儿,披着破毯,脸埋在阴影里。他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喘,又像是在哭。我被拖着往前走,经过他身边时,他忽然抬手,一把抓住我的衣角。
“沈……沈清辞。”他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你……你说出来了。”
我愣住。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德妃当年诞下的是双生子!”他突然压低嗓音,手指死死攥着我,“另一个孩子……不在灵汐身边……她被人带走了……”
话没说完,他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黑血。
我立刻明白他在中毒。不止是病,是被人下了药,慢慢熬着等死。
“谁带你来的?”我问。
“我……自己找来的。”他喘着,“等了七年……就为等你开口……我是太乙观守坟的老仆……观主夫妇下葬那天,我亲手封的棺……”
他说得太急,呼吸越来越弱。我低头看他脚边,破毯下面露出半截木箱角,漆色斑驳,刻着模糊字迹——“终南”二字依稀可辨。
这是师门旧物。
我正要再问,远处传来脚步声。
不是官靴踏地的整齐声响,是轻便快靴,五人以上,步伐一致,腰间有铁器轻响。
刑部死士。
老头眼神一颤,用力推我:“快走!他们不能让你活着出城!”
我没动。寒毒在经脉里翻腾,眼前发黑。但我必须听下去。
“另一个孩子……和你一起被送出宫……但没送去太乙观……有人调换了……虎符……边军……名单藏在木箱里……”他一边咳一边说,手伸进怀里,摸出一块青铜片,塞进我手中。
冰凉。
半块虎符,断口锯齿状,正面刻着“北境”二字,背面有一道细纹,像是冻裂的痕迹。我指尖刚碰上去,皮肤就起了一层霜。
这不是普通金属。
它带着寒气,和太乙观密室冰阵的气息一样。
“找……找边军……七年前……百口木箱……不是粮……是人……”他声音越来越轻,“别信……刑部记录……那是假的……”
一支短箭破空而来。
黑羽,细杆,无声无息。
箭头从他左肩穿出,带出血花。
他闷哼一声,身子一歪,却还是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活下去……查到底……”他嘴唇开合,最后几个字几乎没了声,“别让她们……白死……”
然后手一松,头垂了下去。
我跪在地上,抱着那半块虎符,耳边嗡嗡作响。
侍卫也惊了。他们没想到会有人当街行刺,更没想到刺客目标不是我,而是这个老头。
但他们很快反应过来。
“押走!”其中一人喝道,“别管死人,先送她进天牢!”
我被猛地拽起,手臂几乎脱臼。可就在他们转身时,屋顶瓦片轰然炸裂。
一道雷光劈下。
青紫色的电蛇顺着屋檐滚落,击中地面,震得整条巷子一抖。尘土飞扬中,苏青鸾从破洞跃下,剑尖还跳着电光。
她一脚踢翻一个侍卫,反手将我拉到身后。
“还能跑吗?”她问。
我点头,把虎符塞进袖中。
她不再多说,举剑对准头顶瓦顶,雷气暴涨。下一瞬,剑光直冲而上,轰的一声,整片屋顶塌了一半,砖石乱坠,烟尘四起。
外面传来惊呼和喊杀声。
追兵到了。
“走!”苏青鸾抓起老头尸体背在肩上,纵身跃上残墙。
我咬破舌尖逼出清醒,双掌按地。寒气顺着掌心涌出,沿着青石路面迅速蔓延。水汽凝结成冰,整条巷道变得光滑如镜,斜向下通向城外。
苏青鸾踩着冰面滑行,速度快得像一道影子。我紧随其后,脚步几次打滑,全靠左手撑住墙壁才没摔倒。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
三个黑衣人跃入巷口,见路面结冰,立刻俯身前冲,刀光一闪,直取我后心。
我侧身避过,右手甩出三枚冰针,分别射向他们脚踝。一人中招倒地,另两人跃起躲开,继续追来。
苏青鸾回头,剑尖朝天一引。
空中云层翻滚,一道闪电落下,劈在追兵前方三步处。火光炸开,碎石飞溅,逼得他们停下。
我们趁机滑出巷尾,进入一条荒径。
月光照在冰面上,泛着冷光。远处城墙轮廓模糊,护城河桥边停着一辆破车,像是废弃已久的运货马车。
苏青鸾放下老头尸体,喘着气说:“他死了。”
我伸手探他鼻息,确实没了。
但她没看尸体,而是盯着我袖口:“你拿到什么?”
我取出虎符。
她接过一看,眉头皱紧:“这是北境边军的调兵令,左半符。右半应该在主帅手里。”
“七年前,有人用一百口木箱运东西去北境。”我说,“名义是军粮,其实是人。”
“谁的人?”
“太乙观幸存者。”我看着她,“或者……另一个孩子。”
她沉默片刻,忽然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
如果当年不止我一个婴儿被送出宫,如果那个人也被藏了起来,如果她活到了现在……
那我就不是唯一的“凤命”。
也不是唯一该死的人。
“我们不能留在城里。”我说,“刑部不会放过这条线索。”
“去哪?”
“太乙观废墟。”我站起身,寒毒又开始往上爬,“那里有师父留下的东西。也许能找到名单。”
苏青鸾点头,收剑入袖。她最后看了眼老头尸体,从怀里掏出一块布,盖在他脸上。
我们绕过护城河,往北走。
夜风刮在脸上,像刀子。我每走一步,肋骨处就传来钝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慢慢撕开。
虎符在我手里发烫。
不对。
是它在变冷。
越靠近北方,它就越冷,表面甚至开始结霜。
苏青鸾察觉到了:“它在回应什么。”
“可能是冰阵。”我说,“也可能……是另一个虎符。”
她看向我:“你觉得那人还活着?”
我没回答。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如果她死了,就不会有人特意掩盖她的存在。
如果她活着……
那她一定知道我是谁。
我们走了两个时辰,天边刚露灰白。前方山势渐高,林木稀疏,一片焦黑废墟出现在视野里。
断墙倾颓,屋梁烧得只剩骨架。院中杂草丛生,一口古井边上立着半块石碑,上面字迹被风雨磨平,只能看出一个“乙”字。
太乙观。
我师父讲道的地方。
我学医的地方。
我第一次压下寒毒的地方。
也是七年前那一夜,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的地方。
我们穿过前殿残垣,走向后院密室入口。那里原本被巨石封死,如今石头裂开一道缝,像是最近被人动过。
苏青鸾抽出剑,走在前面。
我跟在她身后,手按在墙上。指尖触到一处凹陷,轻轻一按。
咔的一声。
地面震动。
密室入口缓缓打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里面黑得看不见路。
但我们都能感觉到——
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