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雨被灵汐掌心涌出的赤红光幕焚尽,空中飘落细碎灰烬。我站在她身后,掌心还残留着寒气,指节微微发麻。刚才那一击几乎抽空了体内最后一丝真气,肋骨处传来一阵阵钝痛,像是有东西在慢慢撕裂。
苏青鸾站在我左侧,剑尖朝外,目光扫过院墙四周。她的肩头有一道划痕,血已经渗了出来,但她没有去擦。灵汐收回手,指尖微颤,额角全是汗,可她仍挺直了背脊,没有后退一步。
我知道我们不能停在这里。
可也不能走。
秦越带着御林军堵在门口,他身后的士兵列成方阵,长枪齐举。他们不会让我们活着离开。而这座炸毁的驸马府,才是皇帝真正要的结果。
我低头看向脚边那片焦土。
寒玉床已彻底炸裂,木屑混着冰渣散了一地。黑灰中夹杂着金属碎片,还有几缕未燃尽的引线残余,在风里轻轻晃动。我蹲下身,手指拨开一块烧得变形的铜片,露出底下一层黏稠的黑色药膏。
这味道不对。
不是寻常火药。
我屏住呼吸,将一点残渣捻在指尖,轻轻一嗅。一股刺鼻的腥甜钻入鼻腔,喉咙顿时发紧。这不是普通的引线,也不是简单的爆裂物。
这是“爆魂散”。
我猛地抬头,心跳加快。
苏青鸾察觉我的异样,立刻俯身靠近:“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而是闭上眼,运起《太乙心经》中的辨毒法门。真气缓缓流转至掌心,将那点残渣封入一层薄冰之中。片刻后睁眼,声音压得很低:“是师尊炼的药。”
苏青鸾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爆魂散。”我盯着她,“只有清虚子能制,外人得不到配方。它不只是助燃,还会震伤神识,让人在死前就失神癫狂。”
她一把抓过那块冰封残渣,仔细查看。她的手开始发抖:“不可能……这药从不离观主丹房,连我都未曾见过成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有人拿走了。”我说,“或者,有人早就把它送了出去。”
灵汐忽然开口:“父皇前日赏我一颗东珠,说是安神辟邪。”她抬手从发髻中取下那枚珍珠,握在掌心用力一捏。
外壳裂开,里面滚出一小撮暗红色粉末。
我接过粉末,再次凝功查验。真气触到那粉的瞬间,心头一沉。
一样的药性。
一样的配比。
我抬头看她:“皇帝早就在准备这一天了。他不是临时起意,是早就打算用这药,把我们三人一起毁掉。”
灵汐的手垂了下来。
她看着那摊碎珠与粉末,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她终于明白,那颗所谓的“护身符”,其实是催命符。
我站起身,环顾四周废墟。
寒玉床炸了,密室塌了,连同我藏在床底的线索也尽数埋进瓦砾。可皇帝要的从来不是证据消失。他要的是一个说法——沈清辞勾结太乙观,私藏禁药,意图谋反,不慎引爆,殃及公主。清虚子百口莫辩,观中声誉扫地,而他,依旧是那个肃清朝纲、惩治逆党的明君。
可他漏了一点。
这药,不该出现在这里。
除非他能证明,是我带出来的。
除非他能证明,清虚子曾亲手交给我这份秘药。
我转头看向苏青鸾:“你记得上次回观时,师尊有没有提过药库清点的事?”
她皱眉回想:“有。他说少了三味主药,其中就包括‘爆魂散’。但他没说何时丢失,也没查出是谁动的手。”
“那就对了。”我低声说,“他知道药丢了,但不知道是谁拿走的。皇帝正好利用这一点,把赃栽到我们头上。”
灵汐忽然问:“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只要杀了你就行,何必牵连整个太乙观?”
我看着她,声音冷下来:“因为他怕。他怕的不是我,是观主留下的东西。他怕清虚子发现了什么,更怕那秘密传到我手里。”
“所以他就用这种方式,一次性斩断所有可能。”
苏青鸾握紧了剑柄:“可他没想到我们会活下来。”
“他以为会炸死我们。”我说,“这药本该在我们靠近寒玉床时就引爆。可它晚了。引线被某种力量延缓了燃烧速度。”
灵汐立刻反应过来:“是你踩断的那段引线?”
我摇头:“不是我。我在冰盾成型前根本没有机会碰它。是有人提前动过手脚。”
“谁?”
我沉默了一瞬。
脑海中闪过玉符背面那行小字——“命门在西,魂灯未熄”。那是观主留下的最后讯息。也许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也许他在临死前,悄悄改了什么。
可现在说这些都没用。
重要的是,我们手里有了证据。
我将冰封的残渣收进袖中,又从地上拾起一小块沾着药膏的铜片,贴身藏好。这些东西,足以证明炸药来源非同寻常,也能说明皇帝早有预谋。
苏青鸾低声道:“接下来怎么办?”
“不能走正门。”我说,“秦越不会放我们过去。他奉的是死令,要么抓我们回去,要么当场格杀。”
灵汐抬头看向屋顶破洞:“我们可以从上面走。”
“来不及了。”我望向院外,“听。”
远处传来铁甲碰撞声,脚步密集,正快速逼近。
不止是御林军。
是禁军主力。
皇帝真的要在这座府邸里,亲手抹去所有痕迹。
苏青鸾咬牙:“那就打出去。”
“不行。”我拦住她,“你现在冲出去,只会让他们更有理由说我们拒捕谋反。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是谁想杀我们,又是为了什么。”
“可谁会信?”灵汐声音轻了下去,“父皇是天子,他说的话就是圣旨。”
“可真相不是由他说了算。”我看着她,“是你手里这颗碎珠,是我掌心这点残药,是清虚子留下的遗物。它们不会说话,但它们比任何人都诚实。”
苏青鸾忽然道:“你还记得第七卷虫尸吗?”
我一怔。
那是半年前我们在终南山后谷发现的一具尸体,全身腐烂,唯独心脏位置嵌着一枚黑色药丸。当时化验不出成分,只知其带有极强腐蚀性。后来清虚子亲自收走那具尸身,再未提起。
我低头看向手中的残渣。
颜色相近。
质地相似。
难道……
我迅速从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蘸了一点药膏。针尖刚触到粉末,立刻泛起一层细微黑斑。
和当年虫尸上的药丸反应一样。
我呼吸一滞。
“第七卷虫尸里的毒,也是‘爆魂散’的变种。”我声音发紧,“皇帝不仅用它来炸府,还用它杀人灭口。那具尸体,可能是某个知道内情的人。”
苏青鸾脸色变了:“所以清虚子当年收走尸体,不是为了研究,是为了阻止消息外泄。”
“他早就知道了。”我说,“他知道皇帝在用‘爆魂散’清除异己,也知道这药一旦暴露,就会牵出更大的事。所以他封锁消息,销毁证据,甚至可能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灵汐喃喃道:“所以父皇杀他,是因为他发现了真相。”
“不止如此。”我看向她,“他还知道皇帝的命格有问题。玉符上刻着陛下的生辰,绝不是巧合。清虚子一定查到了什么,关于‘逆天改命’的事。”
院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禁军已经到了巷口。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翻涌的寒毒:“我们不能死在这里。”
苏青鸾点头:“你说往哪走,我就护你到哪。”
灵汐也将破碎的珍珠收进袖中:“我也不会丢下你们。”
我看着她们,忽然觉得胸口那股闷痛松了些。
不是因为伤好了。
是因为我知道,这一次,我不是一个人在走。
我弯腰从废墟中捡起一块烧得扭曲的铁牌,上面依稀可见“驸马府”三个字。我将它攥在手里,转身面向后院那堵矮墙。
“先离开这里。”我说,“然后,把这一切,一件件翻出来。”
苏青鸾走到我身侧,剑锋斜指地面。
灵汐抬起手,掌心再次泛起微弱红光。
我迈出第一步。
铁牌边缘割进掌心,血顺着指缝流下,滴在焦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