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院中石阶,吹动檐角铜铃轻响。
我仍站在原地,掌心贴着袖袋里的太乙令牌,寒意顺着指缝渗入血脉。方才苏青鸾离去时那句“七日后山脚等你”,像一根细针扎在心头,未断,也未深。可她不该回来得这么快。
脚步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是重的。踏在青石板上,带着杀意。
她回来了。
月光下,苏青鸾立在院门处,白裳未换,剑未归鞘。她眼神冷得像冬湖结冰,盯着我看了一瞬,抬手将一卷泛黄纸页甩出。那东西飞旋落地,散开一角,露出朱笔批注与伪造印鉴——是我与皇帝密议铲除太乙遗脉的伪书。
“你为权势抛弃师门。”她声音低,却字字清晰,“现在连名字都上了罪状,还敢说自己是在查真相?”
我没有动。
那卷宗我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做的局。三年前太乙观大火,名册被毁,三十七个弟子的名字消失不见,包括她。如今有人拿这个做文章,把我的名字添上去,就是要逼我和她反目。
“我不是逃。”我说,“我也从未依附皇权。”
“那你为何不归山?”她逼近一步,剑尖直指我心口,“三百条人命烧成灰,师父临终喊的是你!可你现在穿的是驸马袍,吃的是皇粮,靠一个公主的血活命——这还是太乙门下的清修之道吗?”
我喉咙发紧。
她说的每句话都戳中痛处。我确实签了婚书,用了灵汐的血,留在这个府里。可若我不留,就进不了宗人府,看不到那些被篡改的记录;若我不借她的血续命,早在半年前就死在地牢里了。
“我做的事,我自己担。”我抬头看着她,“但你不该来伤她。”
她冷笑一声:“她本不该插手我们之间的事。”
话音未落,剑光骤起。
她刺得极快,直取胸口。我没有拔剑,也没后退,只在最后一刻催动体内残存真元。玄冰诀自经脉逆行,掌心寒气凝聚,一面半透明冰盾瞬间成形。
“铮——”
剑尖撞上冰面,发出刺耳声响。裂纹从中心蔓延,却未碎裂。寒气顺着剑身爬升,冻住三分剑刃。我们僵持三息,彼此都能听见对方呼吸的节奏。
这是我第一次用玄冰诀挡她的剑。
从前在山上,我们对练时从不用全力。她说我是师姐,该让她三分。如今她不留情,我也不再躲。
冰盾未破,人未退。
她抽剑后跃,眼中怒意更盛。“你还记得这功法是怎么来的吗?”她厉声道,“是师父亲手传给你,要你守正驱邪,不是用来护着一个外人!”
我低头看向手中冰盾。月光照在上面,映出我模糊的脸,还有身后门边那个静立的身影。
灵汐一直没走。
她靠在门框旁,脸色苍白,手里握着火铳。方才那一击,她只是举起了枪,没有开火。可我知道她想做什么。
“她不是外人。”我说。
“她是火族血脉!”苏青鸾声音陡然拔高,“母系灭族之人,天生带煞,怎配踏入太乙门墙?更何况你还靠她的血活着——这是破戒!是亵渎!”
我握紧冰盾边缘。
师门戒律确有明文:玄门弟子不得借外血延命。可当年师父收我入门时也说过:“命若将绝,何谈持戒?”若连命都没了,还谈什么道义?
“我活着,才能查清真相。”我说,“若你恨我用她的血,那就冲我来。只要我还站着,就不会让你伤她。”
她盯着我,目光如刀。
片刻后,她忽然抬手,掌心翻转。一道冰针凭空凝结,悬于指尖。那是我们太乙观独有的传讯之法,唯有亲传弟子才可驾驭寒气成形。
“你还记得这个吗?”她问。
我当然记得。
小时候在观星台下,她总用冰针划破指尖,写诗在石阶上。她说化了也好,不留痕迹。后来火海之后,我以为这些都成了灰。
“记得。”我答。
“那你告诉我,”她声音沉下去,“现在的你,还能写出那样的字吗?还是说,你的手已经被权势染脏,连寒气都不愿听你使唤了?”
我没有回答。
她不再多言,手腕一抖,冰针射向地面,在青石上划出一道浅痕。随即,她收剑归鞘,转身欲走。
可就在她转身刹那,门边传来一声闷响。
火铳击发。
毒箭夹着热风掠过我耳侧,擦出一道灼痕。发丝焦卷,脸颊滚烫。箭矢钉入院墙,尾羽颤动不止。
苏青鸾猛地顿步,回头瞪向灵汐。
“你竟护着她?”她声音里透出难以置信的悲愤,“她已经背离师门,你还帮她?你以为你在救谁?你在害她!也在害你自己!”
灵汐握着火铳的手微微发抖,却没有放下。
“我不想看你杀她。”她开口,声音很轻,却坚定,“我不知道你们的过去,也不懂什么戒律。我只知道,她不能死。”
我猛然转身面向她,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住手!”我喝道,“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
她看着我,眼里有担忧,也有倔强。
苏青鸾站在原地,肩线绷得笔直。她缓缓抬起手,指向灵汐:“你说你要查真相,沈清辞。可你看清楚了吗?你现在已经离不开她了。你每一次运功,都要靠她的血支撑;你每一次呼吸,都在消耗她的命格。你以为你在追查太乙冤案?其实你早就成了囚徒——被体制囚,被情义囚,也被你自己囚!”
我站在原地,没有反驳。
她说得没错。我确实被困住了。寒毒未解,真元难复,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可就算如此,我也不能退。
“若你觉得我该死,”我迎着她的目光,“尽可再来。但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她。”
她闭了眼,再睁开时,神色已冷到底。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她转身,一步步走向院门。
风掀起她的衣角,背影孤绝。
我站在原地,冰盾仍未消散。耳际伤口隐隐作痛,血顺着脸颊滑落一滴,砸在冰面上,晕开微红。
灵汐慢慢走近,想说什么。
我抬手制止。
院中寂静,只剩火铳余温在夜风里渐渐冷却。
苏青鸾走到门口,忽又停下。
她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了句:“令牌掉在门槛内侧了。”
话音落下,人已远去。
我低头看去,果然见一块青玉半掩在门槛阴影下,正是她今夜送来的那枚太乙令。边缘刮痕仍在,像是被人刻意磨去文字。
我没有动。
灵汐站在身旁,呼吸轻缓。
月光移到了冰盾中央,照出一道细微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