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王庭有长生天庇佑,还有留守的勇士,隋狗怎敢?怎能?!”
一名满脸虬髯、耳戴金环的突厥叶护猛地站起身,须发戟张,怒目圆瞪,不敢相信地咆哮。
“处罗可汗!这定是隋人的诡计!扰乱军心!”
另一个身材矮壮、眼神凶悍的特勒也按捺不住,挥舞着拳头吼道。
“我的部落还在王庭附近!我的妻儿都在那里!”
一个相对年轻的突厥将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帐内顿时乱成一团,突厥贵族们议论纷纷,惊疑、愤怒、担忧、恐惧……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原本因围攻长安不利而本就有些低落的士气,此刻更是受到了致命的动摇。
王庭,那是他们的根,是部落的象征,是财富和家眷的聚集地!若王庭有失……
索周和张举跪伏在地,感受着周围瞬间升腾的、几乎要将他们撕碎的狂暴气息,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腔。
他们死死地低着头,不敢与任何一道突厥将领的目光接触,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破烂的衣袍,紧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上方那两位暴怒的君主,会下一刻就下令将他们拖出帐外砍了,以泄心头之愤,或是平息众怒。
处罗可汗脸上的肌肉在剧烈地抽搐着,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最初的震惊迅速被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寒刺骨的杀意所取代。
他没有像手下将领那样暴跳如雷,但是紧握刀柄的手背上青筋虬起,如同蠕动的蚯蚓。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鼻孔扩张,喘着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鼻息,显然在极力压制着那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
他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索周和张举,目光仿佛要穿透他们的身体,直接读取他们灵魂深处的真伪。
王庭被袭?
这消息太过骇人听闻!
隋军怎么可能有如此胆量,又怎么可能在攻破朔方后,还有余力和时间长途奔袭千里之外的郁督军山?
是真是假?
是这两个败军之将为了推卸责任、活命而编造的谎言,还是……确有其事?
帐内的喧嚣声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将领们的惊怒,梁师都的咒骂,都仿佛隔着一层东西。
处罗可汗的脑中飞速闪过王庭的防御布置,留守的兵力,以及……
那位他最为宠爱的、来自粟特部落、肌肤胜雪、容颜绝美的阏氏阿史那云娜的身影……
一股锥心刺骨的寒意,混合着无法形容的暴怒,如同火山岩浆般在他胸中翻腾、积累,几乎要冲破他强行维持的冷静外壳。
索周感受到那如同实质的杀意,魂飞魄散,为了增加可信度,也为了能够保命。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泪水泥污,声音凄厉地补充了最后一个细节,如同扔出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汗!小人说的句句属实!千真万确啊!隋军……隋军装备了一种会喷火冒烟、声如雷鸣的妖器,百步之外便可取人性命,更能轰塌城墙!朔方城门就是被其轻易轰开!他们定然是仗着此等妖器,才敢……才敢长途奔袭!陆季览那老狗熟悉路径,定然是他……是他引的路啊!”
“妖器?火器?” 处罗可汗瞳孔骤然收缩。
他并非完全没有听说过隋军火器的传闻,只是此前一直认为那是汉人夸大其词,或是类似猛火油柜一类的东西,并未太过放在心上。
但此刻,结合朔方迅速被攻破的消息,以及索周这濒死之人绝望的呼喊,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难道……那些传闻是真的?隋军真的掌握了如此恐怖的、超越认知的武器?
如果是这样,那王庭的留守兵力,那些传统的弓箭刀矛,如何能抵挡?!
“噗——!”
处罗可汗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晃了一晃,险些从座位上栽倒!
极致的愤怒、担忧、恐慌交织在一起,终于冲垮了他强行支撑的意志!
“可汗!”
“大汗!”
身旁的亲卫和近臣慌忙上前搀扶。
帐内的突厥将领们见状,更是群情激愤,再也按捺不住!
“大汗!下令吧!立刻回师!杀光那些卑鄙的隋狗,救回我们的族人!”
“对!回师王庭!踏平朔方,将裴行俨、李安碎尸万段!”
“绝不能放过那些偷袭的汉人!要用他们的血,洗刷我们的耻辱!”
请战之声,复仇的怒吼,瞬间充斥了整个金帐,将之前的沉闷压抑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急于返回家园拯救亲眷财产的躁动。
梁师都看着吐血的处罗可汗和群情汹涌的突厥将领,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比如长安眼看就要支撑不住,是否再坚持一下……
但看到处罗可汗那猩红的、充满了疯狂杀意的眼神,以及突厥将领们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他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此刻任何劝阻退兵的话,都无异于自寻死路。
突厥人,真的要走了。
索周和张举依旧跪伏在地,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微微颤抖,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他们不知道,这番真假参半、极力甩锅的汇报,能否换来一线生机。
处罗可汗在亲卫的搀扶下,缓缓坐直了身体。
他用袖子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那双重新睁开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雄心与算计,只剩下如同受伤孤狼般的狠厉与怨毒。
“杨勇!——我要宰了你!”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用沙哑而充满无尽杀意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嘶吼道:
“传本汗命令!全军——即刻拔营!放弃所有攻城器械,轻装简从,全速——北返!”
“目标——朔方!本汗要亲手,将那座城,还有里面的每一个隋人,都碾为齑粉!”
处罗可汗下达退兵命令之后,整个联军营地都行动了起来。
突厥大军丢弃了沉重的攻城器械,甚至连一些抢掠来的、不便携带的财物也顾不上了,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跨上战马,向北,再向北!
王庭被袭的消息如同梦魇般缠绕着每一个突厥士兵,他们担心着远在草原的部落、父母、妻儿。
整个突厥大军的士气开始变得低落。
相较于突厥大军,西梁军队则显得更加混乱。
他们本就成分复杂,军纪涣散,如今见靠山突厥人要跑,更是人心惶惶。
许多士兵趁机哄抢营中物资,甚至为争夺马匹和财物而拔刀相向。
军官的呵斥与鞭打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整个联军大营,如同一个被捣毁的蚁穴,充斥着叫骂声、哭喊声、马蹄声、车辆倾覆声……一片混乱景象。
梁师都在亲卫的保护下,脸色阴沉地看着这失控的场面,心中充满了无力与悲凉。
失去了突厥的支持,他的“大梁”还能支撑多久?
梁师都叹了口气,心中自我安慰道: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最起码,身边还有十万大军在,还有突厥的十五万铁骑在,夺回朔方应该不成问题!
他收拾好心情,对身边的索周和张举下令道:“索周、张举,你二人立刻去整肃军纪,快些准备撤军,若有胆敢逃跑和作乱者,杀无赦!”
索周和张举虽然免了死罪,但也被抹去官职。
此时,梁师都再次启用他们,令他们欣喜若狂。
两人互相给了对方一个欣喜的眼色,然后躬身领命道:“末将遵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