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几句后，金娘问道：“不知赵小姐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宋雪凝本打算循序渐进提及“千变衣”与阿志之事，赵灵芸却已按捺不住，径直问道：“金掌柜可曾听闻京城近来出现一个‘千面盗’，祸害了不少人？”
金良脸色肃然，说道：“略有耳闻。我有一位合作商户金万年，也被这‘千面盗’骗去不少绸缎，损失不小。”
赵灵芸问道：“那金掌柜可认得这‘千面盗’？”
金娘睁大眼睛道：“我怎会认得？我往来结交的都是正经朋友，从无作奸犯科之徒。何况这‘千面盗’能变作不同人的样貌，毫无破绽，这岂是常人所能为？我可不认识这样的高人。”
赵灵芸道：“我也遭了这‘千面盗’的害。”
“啊？他如何害你？”
“她变作我的模样，与我未婚夫厮混，败坏我的名声，实在可恨！”
赵灵芸越说越愤怒。
这怒气倒是真的，而不是演出来的。
金娘惊道：“竟有此事！”
而金娘这份吃惊却不知是真是假。
赵灵芸续道：“我想找到这个千面盗，跟他好好算笔账。我顺线索查下去，发现这‘千面盗’身上穿着一件特制衣裳，似是以某种特殊云锦制成。而这云锦，据说出自一位名叫‘云娘’的天才绣娘之手。后又打听到，这云娘与金掌柜您原是师姐妹。可惜云娘二十年前便已去世，家人也杳无音信，这才冒昧来向金掌柜打听。不知您对这位云娘了解多少？”
金娘收起了笑容。
气氛骤然凝滞。
宋雪凝暗忖：毫无疑问，云娘在金娘心中地位极重。无论当年是有意还是失手，终究是她的师妹死于眼前，这些年来她必未曾忘怀。故而即便长袖善舞如金娘，此刻也难免失神，难以维持冷静。
金娘轻叹一声：“我也听闻，有人说那‘千面盗’是我师妹云娘的冤魂所化。但我不信。因我师妹是个极好的人，性情温润如玉，如江南流水一般。”
宋雪凝有些惊讶，没有想到竟然坦然承认了她和云娘之间的往事。
金娘继续说道：“二十年前我父母双亡，是云娘的父母收养了我，认作干女儿，更收我为徒，传授家传的云锦技艺。我与云娘一同长大、一同生活、一同学艺，情同手足。我受她家如此深恩，岂容任何人伤她分毫？可惜后来……她坠楼身亡。唉，每每午夜梦回，想起此事，我都冷汗涔涔。”
赵灵芸问道：“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当真是坠楼？”
金娘道：“不，她是被人害死的。”
宋雪凝更是吃惊，这金娘居然直接否认了云娘是意外而死。
赵灵芸“哦？被谁所害？”
“被那些狼心狗肺的男人所害！”金娘语气转冷。
宋雪凝想起了王振和陈英。
金娘咬牙切齿道：“当年云娘制锦之技天下无双，人生得又美，不少歹徒觊觎她的容貌与家产。追求者甚众，我常为她留心把关，可挑来选去，竟无一人可靠。后来，其中一人竟用下作手段，给她下了蒙汗药，玷污了她的身子！云娘当时便要自尽，我屡次阻拦，她才勉强活下来。可最后一次……我义父义母派我外出打理生意，待我归来，云娘已坠楼身亡！我当时悲愤欲绝，只想随她同去，可念及她大仇未报，我不能轻易赴死。于是我去官府报案，却得知害死她的是某位朝中大臣的公子。知府在百姓眼中已是了不得的官，可在那些权贵眼里，不过是一只随手可撵死的蝼蚁……此案，终究不了了之。这些年来，我无一日不被云娘之死所折磨。若能再见她一面，我立时死了也心甘情愿！”
说到此处，她泪如雨下，显得悲痛欲绝。
宋雪凝恍惚间几乎信了她的话。
金娘看上去确是伤心至极。
可她所言与阿志的说法、李文曦查得的真相截然相反。究竟谁在说谎？
难道这一切都是金娘的表演？
同时宋雪凝留意到：金娘痛恨所有男子，视天下男人皆一般黑。难怪她年近五旬，至今未嫁，可见其内心对男子憎恶之深。
赵灵芸几乎被金娘的悲痛感染，不过仍追问道：“这云娘还有个弟弟，名叫阿志。云娘去世时他才四五岁，如今该有二十四五了。金掌柜可知晓此人？”
宋雪凝紧盯着金娘神情。
阿志便是问题的关键，是测试金娘和云娘感情的试金石。
只见她先是一怔，随即苦笑道：“我自然知道。我还多次去寻过他，可他对我误会极深，总认定当年是我将他姐姐推下楼去。天地良心！我怎会做这等事！如今他恨我入骨，曾数次在街上埋伏，意图行刺，幸被我家护院拦下。近来他似消停了些。而我此次办展，尤其要展出‘流云锦’，也正是为了纪念我的好师妹。”
金娘言辞恳切，情意深重，宋雪凝再次陷入困惑。
二人又与金娘交谈许久，竟未从她语气、神情中瞧出半分破绽。
之后金娘欲留二人用饭，被她们婉言谢绝。
回到忘忧斋，二人讨论起金娘的表现，竟也开始怀疑：或许金娘与阿志之间，当真存在某种误会？
天黑后，李文曦也赶了过来。
赵灵芸先将日间拜访金娘之事说了一遍。李文曦道：“我也有所收获。”
赵灵芸问道：“什么收获？”
李文曦道：“我又去拜访了二十年前的几位刺绣师傅与绸缎行的老友。他们都说，金娘的绣工天赋其实在云娘之上，根本不存在她嫉妒云娘天赋之事。正因金娘天赋极高，她的义父义母才放心将生意交给她打理。至于金娘嫉妒云娘的传言，都是近几年才有人散播的谣言。因金娘生意做得太好，挤垮了许多对手，那些人无法在货品与经营上胜她，便想用流言击垮她。而且……他们还散布了一个更为恶毒的流言，对金娘伤害极大。”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赵灵芸问道：“什么流言？”
李文曦嘿嘿一笑：“金娘如今年近五旬，始终未曾嫁人。有人说……她与云娘之间，不止是情同姐妹，更有着超乎寻常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