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豁出去了,仰头嘶吼着喊道。
“是我干的又怎么样?!你那儿子,瘦得像根豆芽菜,胆子比老鼠还小!关进地窖才两天,就吓得尿裤子,第三天夜里直接吓断了气!尸体发僵的时候我还去看过,眼睛瞪得老大,闭都闭不上!”
“我本来看那孩子模样好,特地找了城南最有名的牙婆,想换点银钱贴补家用。结果倒好,人没卖出去,还得倒贴一大笔棺材钱!”
这将士的样子,她认得。
那是几年前那个在军营里驻守的年轻将士。
是那个曾抱着孩子在巷口逗乐的爹。
那孩子生得白白净净,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邻居们每每看见,都会停下脚步,夸一句。
“瞧瞧,这小娃儿生得多俊!”
就连那身材魁梧的将士,也会在孩子笑时,忍不住咧嘴跟着笑。
而他媳妇儿温柔贤惠,衣着朴素。
每日里洗衣做饭,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街坊们都说,这孩子长得如此灵气,全靠那女人细心教养。
起初,她只是路过时远远地瞧一眼。
心里泛起一点波澜,随即压下去。
她知道那是将士的孩子,是人家的心头肉。
自己哪敢生出那等龌龊念头?
可那孩子太可爱了。
每次路过,她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她知道这是罪过,但那股冲动却越来越强。
那天清晨,将士骑马出城。
他媳妇儿在院子里晾衣服。
孩子坐在门槛上,啃着一块小饼。
卫婶子就在那时,彻底盯上了那无人看管的孩子。
机会,就在这刹那。
她脑子一热,冲进去,抱起孩子就跑。
当他赶回来,只听见妻子撕心裂肺的哭喊。
他媳妇儿自那日起,整日以泪洗面。
夜里惊醒,总听见孩子的哭声,披衣起身四处找寻。
最后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大夫说她心神俱碎,药石无医。
不到半年,便瘦得皮包骨头。
闭眼那刻,手里还攥着孩子穿过的布鞋。
将士抱着她冰凉的身体,只觉整个世界都塌了。
他辞了军职,背起行囊,走遍城镇乡野。
拿着孩子的画像,逢人便问。
每一次希望燃起,又在下一刻熄灭。
他渐渐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将士,变成了一个满脸风霜的流浪人。
那些年,京城拐童案频发。
他每每听见,便心揪成一团。
可又抱一丝侥幸。
既然有那么多孩子丢了,那他的孩子,或许还活着?
这念头在他心里摇摇晃晃地燃着,支撑他活下去。
可卫婶子这一句话,把它烧得干干净净。
现场死一般寂静。
平时最爱说笑的副将默默走过去,一把按住他的肩。
他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没用。
人活着,还能寻。
人死了,便是永别。
他只能用那只手,表达他全部的痛与怒。
起初,将士的肩膀绷得死紧。
可渐渐地,那力道泄了,肩头一点点下沉。
他双膝一软,直直跪倒。
头低垂着,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卫婶子一松劲儿,连滚带爬扑向儿子。
“我的儿……我的儿还在……我还有儿……”
手刚伸出去,副将便抬起脚,狠狠踹在卫婶子背上。
她的身体腾空而起,又重重砸在石板上。
嘴角溢血,四肢扭曲,挣扎了几下,却再也动不了。
副将眼睛通红,死死盯着地上蜷缩成了一团的女人。
“你害了那么多的孩子,现在也该尝尝,孩子没了是什么滋味!”
卫婶子顾不上满身疼痛,猛地看向自己儿子。
“别!别碰他!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儿!天佑是洛家的命啊!”
她声音嘶哑。
“他是洛家唯一的香火!你们不能动他!求求你们……”
陆楚晏背对着院子,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
副将和士兵下手有分寸。
但每一拳都精准地落在要害之处,打得洛天佑皮开肉绽。
鲜血顺着额头、鼻孔、嘴角不断渗出,浸透了衣衫。
卫婶子被两名兵士牢牢押着,站在不远处。
看着自己儿子被打得血肉模糊。
每当她闭眼,侍卫便会立刻上前,用手指掰开她的眼皮。
她哭得喉咙嘶哑,眼泪流干。
可只要她一昏过去,立刻就有井水泼在她脸上。
让她猛地惊醒,再次被迫面对儿子惨不忍睹的模样。
洛大伯瘫坐在泥地里,浑身发抖。
他低着头,听着儿子越来越轻的喘息声。
直到洛天佑彻底没了动静,陆楚晏才转过身。
他走到那名将士面前,亲自伸手,将他搀扶起来。
彭鼎脸色发白,泪水哗哗往下流。
陆楚晏手掌重重按在他肩头。
“彭鼎,你可以告诉夫人与孩子,你们没白受苦。冤屈已雪,仇人伏法,一切都有了交代。”
彭鼎仍旧泪流不止。
多年的压抑和痛苦,在这一刻猛烈喷发。
他只能靠着将军的支撑,才不至于倒下。
陆楚晏又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随后,他转过身,朝副将点了下头。
“带他们去建和府,交到郭知府手中,依法严办,不得姑息。”
“是!”
副将高声应命。
他一挥手,几名兵士立刻将三人押起,拖着往外走。
陆楚晏又唤来几名义卫,低声叮嘱。
“送彭鼎回将军府,找大夫诊治,不得有误。”
“是!”
义卫齐声应道,上前搀扶彭鼎。
彭鼎眼神空洞,脸色惨白,步子虚浮地飘着。
他机械地跟着义卫,一步一步往前挪。
陆楚晏目送他们离去。
随后整了整衣袍,带着几名亲卫,先行前往建和府。
“大、大将军!下官……”
话没说完,陆楚晏便冷冷地打断了他。
“这几位是当年主犯。郭大人,一个都不能放。”
郭知府一听,急忙扫向站在角落里的洛家三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蔫头耷脑的洛大伯。
郭知府看了他一眼,心里没什么波动。
只觉此人畏畏缩缩,估计掀不起什么风浪。
接着,他的视线移到了披头散发的卫婶子身上。
她双手被粗麻绳紧紧绑着,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脸色灰败,嘴唇干裂,眼神空洞无神。
郭知府眉头不自觉地一皱。
这女人看着像是经历过什么大劫。
神情如此可怖,莫非真与当年的案子有关?
可等到他的目光落在洛天佑身上时,整个人猛地一个激灵。
只见洛天佑满脸青紫,左眼肿得只剩下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