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的天色灰白,远山朦胧,似是罩在雾霭中。风过时,枯叶在地上乱飞,发出细微的轻响。
细雨缓慢落下,敲在瓦石、残荷、地面上。
“辨玉,取笔墨来。”裴织阑将书卷搁置在小几上,端起热茶喝了一口。
辨玉手中装着栗子的油纸袋放在一旁,而后起身走向内室。
雨水顺着屋檐滴下,落成一道雨幕。茶杯被裴织阑托在掌心,她望向模糊的亭台楼阁。
辨玉轻手轻脚的摆好笔墨和纸张,继续坐下吃板栗:“小姐,下雨了。影玖好像没有带伞,要奴婢去给接她吗?”
“去吧。”嘀嗒的声音响在裴织阑的耳边,她提笔在白纸上写下的,是那日长公主邀请她在酒楼吃饭一事。是她在永昌伯府遇刺,是她被下毒。
没有确切的时间和人物,只有大概的脉络。
辨玉去取了伞,撑伞走进雨中,往院外而去。
顾叙棠在定远侯府的亭中静坐了一会,见天色似要下雨,便也也不耽搁。
“母亲尝尝,织阑的手艺倒是越发的好了。”她提着食盒去见了定远侯夫人,笑着将糕点奉上。
顾叙棠在另一侧坐下,往定远侯夫人那边凑了凑:“因着坊间近日流言纷纷,儿媳这两日闲着听了几耳朵旧事。既说起平王殿下,难免提及长公主。儿媳心里好奇得紧,这不就来问问母亲这两人之间的内情。”
“当年长公主尚且只是郡主,先皇后还是太子妃。长公主倒是常往宫里跑,在宫里的名声也是颇好的。”定远侯夫人捻起一块凉糕,咽下一小口后缓缓说着。
她屏退左右,压低了些声音:“既然你问起,我就说给你听。”
当年谢却陵是先皇最小的皇子,在宫里设立的学堂里上学。他的母妃早逝,而他向来勤勉,在先皇心中挣了一席之地。
在一次考试时,坐在他邻座的人突然指着他的案几下方,说他作弊。
谢却陵的案几缝隙中,藏着一张写满了细密小字绢帛,上面是考题的答案要点。
负责监考的翰林学士眉头皱得极深,看向百口莫辩的谢却陵。
气氛一时间紧张起来,就在谢却陵要被定罪时,嘉宁郡主从学堂路过。
“这是怎么了?”她的目光扫过谢却陵和证据,最后停在翰林学士的脸上。
翰林学士面色不虞,简要陈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嘉宁郡主转而看向指证谢却陵的人:“你可曾亲眼看到他偷看了这绢帛?”
“倒是不曾亲眼看见,但这个东西就在他那里......”那个人被郡主看得有些心虚,磕磕绊绊的回话。
郡主将视线望回翰林学士身上:“既未亲眼所见,单凭此物在他案下便断定他作弊,是否过于武断?若我将这东西放在你案下,再说你作弊,你可会认下这桩罪名?”
翰林学士默了片刻,终究没有给谢却陵定下罪,最后不了了之。
“在事发前一日,先皇后身边的心腹宫女无意间路过御花园,见到沈持静和指证王爷的那个人低声交谈。”定远侯府夫人边说着,边端起茶盏吹着热气。
顾叙棠吃着凉糕,听得入迷:“也就是说,这一场作弊的事情,很有可能是长公主在背后做推手?”
“是这么个事。那件事情之后,她公正的名声传出去,先皇对她便另眼相待。而且,跟王爷结了个善缘,当时王爷虽然年龄尚小,但依稀可见长大后的容貌不会差。”定远侯夫人喝下一口茶水,望了眼窗外的雨水后收回视线。
雨丝渐小,凉意却透过窗缝钻进来。
顾叙棠打了个冷颤,伸手拿起一把瓜子:“心思真多,弯弯绕绕的也不嫌麻烦。”
“曲折的事情是王爷十五岁那年,先皇有意让王爷提前随朝观政。但是言官弹劾王爷手段过于仁慈,这事便搁置了。直到当时的嘉宁郡主入宫面圣之后,圣旨顺利下达。”定远侯夫人放下茶杯,也咔嚓咔嚓嗑起瓜子。
顾叙棠嗑瓜子的动作停住,她端起自己的茶水喝了口:“照这么说,长公主对王爷确实有恩。”
当时十五岁的谢却陵品行端方,先皇曾当着几位近臣的面赞他。说他性子沉静,行事有度,颇有仁君之风。
这个夸奖才出现没两日,说谢却陵聪慧归聪慧但性子太弱的流言悄然蔓延。
又过了一两日,几位御史的奏折摆上了先皇的御案。内容无非是说,观政接触实务涉及国计民生,过于心慈手软恐非社稷之福。陛下爱惜皇子,但磨砺几年或许更加稳妥。
“但是,其中有位牵头的御史,跟嘉宁郡主母家那边是拐着弯的亲戚。若非我与那位御史夫人是好友,难以知晓。”侯夫人伸出食指轻轻戳了一下顾叙棠的额头。
顾叙棠捂着并不痛的额头,望着侯夫人眨巴眨巴眼睛:“所以,其实这件事情也有可能是长公主在背后搞事情?”
“再跟你讲个隐秘的事情,十六岁的王爷已有翩翩君子的模样,长公主曾将王爷诱骗至冷宫。先皇后身边的那位宫女发现,引着当时是继后的太后路过。原本要救王爷的人,从长公主变成了太后。”侯夫人手肘搁在桌案上,重新剥瓜子。
顾叙棠的背脊发凉,她捧着热茶:“长公主在王爷面前当好人,实际都是她一手主导。这心机未免也太深沉了,真吓人。我若是王爷,估计对长公主感恩戴德。”
“最吓人的是桩桩件件都没有铁证。纵使现在查起来,那么久远的事情,也不过是只言片语。”侯夫人的语气轻缓,边说着边拿起绢帕擦拭指尖。
她见顾叙棠被吓到,顿了顿后出言安慰:“咱们定远侯府没这些勾心斗角,织阑那孩子也是个可以深交的。你遇事,多问问我与她便是了。”
窗外的雨不知不觉间已经停下,树叶上挂着水珠,不时滴在地上。
地面的积水倒映着天光,屋檐落下的水滴在水洼里荡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嗯,婆母说的对。我去跟阿阑说说这些事,她还等着呢!”顾叙棠点头应着侯夫人,起身福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