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带着二舅柳禄回到宅邸时,厨房早已备好了丰盛的午膳,只是这菜肴的数量,远超平日。
究其根源,竟是尹子熙这小丫头兴致勃勃的“杰作”。
原来,子熙趁着望舒不在,好奇心起,跑去厨房追着厨娘问东问西,将能做的菜式问了个遍。
厨娘不敢怠慢,依着菜单报上了一长串菜名。
子熙在家中被约束得紧,许多菜肴只听其名未尝其味,一时兴起,便想着将没吃过的都点上一道尝尝。
直到厨娘面露难色,她才意识到点得太多,勉强控制了些数量。
望舒看着满满一大桌子,尤其是那十几碟用精巧小盏分装的各色凉菜,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如今天气尚带寒意,席间又多是小姑娘,凉菜过多实在不宜。
她正欲开口,却见子熙已自知闯祸,低着头,双手交握,手指规律乱动,全无平日的张扬。
望舒心下一软,笑道:
“好了,既已备下,便享用吧。
只是下次可要记住了,点菜需得凉热搭配,还要顾及席间各人的年纪、口味,甚至有无忌口,可不能全凭自个儿喜好来。”
她吩咐下人在旁边另设一小桌,将部分过于寒凉的菜肴分过去,再给丫鬟们添些热乎的汤菜。
子熙见望舒并未责怪,反而温言教导,连忙点头:
“是子熙任性忘形了,下次定不这样。姑姑莫要生我的气。”
“无妨,都有个过程。”
望舒安抚道,随即转向汀雨,“去温些果子酒来,给大家暖暖胃。记着,每人只一小杯,不可多饮。”
一听有酒,林承璋最为兴奋。
平日里孩子们是沾不得酒的,今日人多,又是温和的果子酒,还是温热的,他自然欢喜。
望舒环视一圈,见众人都眼含好奇,便让未曾饮过酒的先闻其香,再小口抿试,若无不适,方可饮用。
一杯温热的果酒下肚,气氛愈发活络。
子熙咂咂嘴,还想再要,手刚伸出,便被望舒淡淡一眼瞥了回去,只得讪讪缩手。
承璋倒是直接,拉着王煜的手跟望舒央求:“姑母,这酒不醉人,再给我们倒一杯吧?大不了下午在家困觉。”
望舒摇头:“不可贪杯。”
她注意到连一向沉稳的云行简,白皙的小脸也泛起红晕,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心下不由莞尔,再沉稳也终究是个孩子。
“今日就这一杯。
不过,子熙回去时,我让人给你包几壶带着,你祖母也能饮用。
只是切记,老人孩子都需温过再喝,免得伤了脾胃,尤其天冷时。”
“谢谢姑母。”子熙立刻眉开眼笑。
“那我们呢?”承璋不甘心地追问,“能不能每天都喝一小杯?”
望舒看向王煜,见他虽未说话,眼中却也带着期盼,终究松了口:
“罢了,你们每日也可用小杯饮些。但若敢偷饮,日后便一滴也无了。”
她又对柳禄道,“二舅,回头你也带几坛回去,家里人多的,外祖父外祖母和孩子们都能尝尝。商队带来的既已售罄,家里用的便从我这儿拿吧。”
柳禄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也看到自家女儿和堂侄女眼中的渴望,两个姑娘年纪稍长,因身份所限,更为拘谨些,有此机会自然欣喜。
一顿午膳,因这小小一杯果酒,吃得格外暖意融融。
膳后,望舒微感困倦,柳禄见状,便带着自家闺女告辞离去。
尹子熙上午玩闹得凶,又饮了酒,此刻也呵欠连天,闹着要和望舒一同午歇。
而那三个男孩子,一杯酒下肚反倒更加兴奋。
饭后聚在一处,王煜聊起兵书战策,虽显稚嫩,却条理清晰,引得云行简和林承璋心生向往。
云行简年纪虽小,却曾随家人游历,讲起市井见闻、山川风貌,头头是道,更当场铺纸作画。
只见他寥寥数笔,田庄阡陌、稚子嬉戏的生动景象便跃然纸上,那份灵气与功底,连望舒看了也暗自钦佩。
林承璋不甘示弱,立时在画旁题诗相和。
三人斗完文墨又跑去庭院比划拳脚,精力旺盛得惊人。
望舒实在撑不住困意,见子熙已在旁边小鸡啄米般点头,便牵了她回房午歇。
一觉醒来,浑身暖洋洋的,望舒觉得每日适量饮些温酒确是不错。
子熙却赖在榻上不肯起,嘟着嘴问:
“姑姑,我能不能在你家住段时日啊?”
她委屈地瘪瘪嘴,“家里不好玩,丫头们都听祖母的,这也不许,那也不准,烦死人了。”
望舒失笑,点着她的额头道:
“你在这里觉得好玩,是因你是客,大家自然多纵着你些。
若长住下来,便需如承璋一般,每日习字练武,规矩一样不能少,你可能受得住?”
子熙一听,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算了,我再歇会儿就回去。
祖母还说让我们回去用午食呢,哼,定是嫌我碍眼了,真要我们回去,怎不见派人来接?”
望舒心下了然,尹老夫人这是在试探呢。
若午膳前便将子熙送回,代表这孩子闯了祸,惹主家不喜;
越是晚送回去,越代表主家满意;
若留宿,那便是可以商议亲事的信号了。
自家这边都是男孩,又非血亲,岂能留宿?
“行,你再歇半个时辰,我便让人备车送你回去。顺便给你准备些点心和新酿的果酒带上。”望舒笑着应承。
刚打发走尹子熙,望舒一想到还住在兄长府里的东平王,便觉头疼。
王爷在彼,她不便常去,且郡主那边的消息已然送出,算算时日,约莫一个月后,郡主便该启程上京……
只是不知她上京前是否会先知会自己一声。
然而,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次日一早,望舒便收到了北地婆母周氏的急函。
信中言道,她将望舒的信并玉坠转交安平郡主后,郡主竟是连夜收拾行装,已轻骑简从,直接策马南下了。
言明要在望舒府上落脚,让望舒提前备好房间。
周氏在信中不无担忧地写道,郡主年过半百,不知能否经受得住这般长途鞍马劳顿。
她嘱咐望舒算着行程,该准备的解乏安神之物务必齐备,万不可让郡主一到扬州便病倒。
毕竟郡主几十年未曾如此长途奔驰,平日最远也不过是三四十里,且无需连日赶路。
望舒看完信,急得在房中团团转。
这位老郡主啊,也是五十好几的人了。
这般不顾性命地纵马疾驰,若真在路上有个闪失,或是到了扬州一病不起,这责任算谁的?
东平王心疼妹妹,届时怪罪下来,自己如何担待得起?
更何况,郡主是知晓卢先生父女就在她这里的。
她这一来,卢先生和抚剑是否要露面?
这位郡主娘娘,当真是一把年纪了,性子却还是如此任性妄为,全然不按常理出牌。
她心乱如麻,此事必须立刻与兄长商议。
当下唤来赵猛,低声吩咐:
“你速去林府,悄悄请兄长过来一趟。
莫要惊动王爷,只借口说我新得了好酒,请他来品鉴,顺便取承璋的几件换洗衣物。”
林如海何等聪明,听赵猛如此说,便知妹妹有要事相商。
他寻了个由头,让属下陪同东平王去城中有名的戏园听曲,自己则绕道来了望舒宅中。
听望舒忧心忡忡地说完原委,林如海反倒笑了:
“小妹,你多虑了。
郡主纵是累倒,也不过是旅途劳顿所致,只要路上未染时疫,歇息两日便能缓过来。”
望舒仍是难以安心:“可是……”
林如海继续宽慰:
“再者,他们兄妹隔阂数十载,如今误会得解,即将重逢,此乃天大喜事。
即便身体稍有不适,心中亦是畅快,岂会怪罪于你?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到了那一步,能在兄长面前阖眼,于郡主而言,怕也是心愿得偿。
小妹,你过于焦虑了。”
望舒心下稍定,又提起另一桩棘手事:“那卢先生和抚剑、春禾他们……郡主这一来,怕是避不开了。”
林如海闻言,神色也凝重起来,沉吟片刻道:“此事,你我皆难做主。”
他果断道,“去请卢先生父女过来,一同商议。”
望舒立刻让人去零落阁请来卢先生与抚剑。
将郡主即将抵达,并指明要住在此处的消息告知后,望舒道:“形势所迫,恐怕二位与东平王爷,难免要碰面了。”
卢先生捻着胡须,沉思良久,方缓缓道:
“东平王爷本人,倒无大碍。
需小心避开的,是他身边随行之人,尤其是那位御医。”
他目光深邃,“虽无直接利害冲突,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至于是否要向王爷表明身份,我们父女受郡主庇护多年,此事,但凭郡主决断。”
他顿了顿,看向望舒,语气带着医者的审慎:
“在郡主抵达之前,我们仍居零落院,暂不露面。
东家,您需得提前备下些解乏安神、调理气血的药材物品。
郡主此番奔波,心绪必然激动难平,加之年岁不饶人,恐有损耗,需得小心看顾……”
望舒听着,心中那根刚刚松弛些的弦,不由得又绷紧了几分。
这郡主南来,带来的不仅是兄妹团圆的喜悦,更潜藏着无数需要小心应对的暗流与变数。
? ?两大巨头碰面,晚上19点,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