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诗英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知道……知道什么?”她声音发虚。
“知道我不是你亲生的。”宋淇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扎进曾诗英的心脏,“知道我是宋铁山的儿子,知道你们只是可怜我,才收养我。”
“不是的!淇儿,不是这样的!”曾诗英激动地站起来,身体摇摇欲坠,“你就是我的儿子!我从来没把你当外人!”
“是吗?”宋淇的眼神冰冷,“那为什么瞒着我?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享受着偷来的母爱,很有意思吗?宋祈年知道吗?他是不是一直都知道,所以才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你大哥他不知道!谁都不知道!这是你爸临终前唯一要求我守住的秘密!他怕你知道了难过,怕你觉得自己是孤儿!”曾诗英泪如雨下,“淇儿,妈对你怎么样,你心里不清楚吗?妈有没有一刻亏待过你?有没有因为你不是我亲生的就少爱你一分?”
宋淇看着母亲悲痛欲绝的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但长期以来的偏执和刚刚得知真相的冲击,让他无法理智思考。他硬起心肠,冷冷地说:“那是你们的愧疚和施舍。我现在知道了,我也就清醒了。以后我的事,不劳你们费心。你们宋家的恩情,等我出去,会想办法还的。”
说完,他决绝地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曾诗英瘫坐在椅子上,泣不成声。
这次打击对曾诗英是致命的。从监狱回来,她就病倒了,高烧不退,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她抓着黎书禾的手,反复念叨:“书禾,淇儿他恨我……他恨我啊……”糊涂时,她仿佛回到了过去,喃喃喊着:“铁山兄弟,我对不住你们,没教好淇儿……建国,我该怎么办……”
宋祈年和黎书禾心急如焚,轮流守在病床前。他们从母亲断断续续的呓语中,拼凑出了那个惊人的真相。宋祈年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对大哥的心疼和理解。他终于明白,大哥内心深处那种始终无法排解的不安全感和急于证明自己的执念从何而来。
“我去找大哥说清楚!”宋祈年看着母亲憔悴的面容,又急又怒。
“别去!”黎书禾拉住他,“妈现在这个样子,不能再受刺激了。而且,大哥正在气头上,你现在去,他什么也听不进去。”
她拿起毛巾,轻轻擦拭婆婆额头的虚汗,柔声却坚定地说:“妈,您放心,大哥只是一时转不过弯。他心里是有您的,不然不会这么痛苦。等他冷静下来,他会想明白的。几十年朝夕相处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也许是黎书禾的安抚起了作用,也许是曾诗英强大的母爱意志支撑着,她的病情慢慢稳定下来。但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眼神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只是望着窗外,沉默着。
另一边,监狱里的宋淇也并不好过。那场决绝的摊牌之后,他并没有感到预期的快意,反而被巨大的空虚和悔恨吞噬。他夜不能寐,一闭眼就是母亲苍白流泪的脸,是她从小到大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生病时彻夜不眠的守护,闯祸后一边责骂一边为他收拾烂摊子的无奈,每次他离家时那殷切又不舍的目光……那些点点滴滴,难道都是假的吗?
如果那是施舍和愧疚,能持续几十年如一日吗?
如果那不是爱,什么才是爱?
他想起减刑的消息传来时,他内心深处那一丝难以言喻的、对未来的期待,那期待里,分明有母亲的身影。他想起自己受伤时,母亲隔着玻璃那担忧的眼神,和那句“妈等你回家”……
“我……我都说了些什么……”黑暗中,宋淇用拳头狠狠砸着自己的头,泪水无声地滑落。他不是恨母亲,他是恨自己,恨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让她失望,恨自己在得知真相后那卑劣的猜疑和伤害。他觉得自己不配得到那样的爱,尤其是现在,他连这爱的真实性都否定了。
几个月后,曾诗英的身体稍微好转,但精神大不如前。宋祈年再次去探视宋淇。这一次,宋淇没有拒绝。
兄弟二人隔着玻璃对坐,良久无言。
最后还是宋祈年先开口,声音沙哑:“妈差点没挺过来。”
宋淇的身体猛地一颤,低下头,双手紧紧绞在一起。
“大哥,”宋祈年看着他,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痛心,“那件事,我也是刚知道。”
“但我觉得,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妈把你养大了,她把她所有的爱都给了你,甚至……甚至有时候我觉得,她爱你比爱我更多,因为她总觉得你更需要保护。”
宋淇抬起头,眼圈通红。
“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发烧抽搐,妈抱着你跑了十里地去找医生,脚底磨破了都浑然不觉?”
“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去外地当兵,妈偷偷哭了好几天,每个月都给你寄一大堆吃的用的?”
“记不记得你每次做生意失败,妈都把她的养老钱拿出来给你,生怕你想不开?这些,难道是假的吗?”
宋淇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是,妈瞒了你。那是爸临终的遗愿,他们怕你知道了心里有疙瘩,怕你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
“妈守着这个秘密,心里难道就好受吗?她对你倾注了全部的感情,却连自己是你名正言顺的母亲这个事实都要被质疑!”
“大哥,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妈对你,到底怎么样?”
宋祈年的话,像重锤一样,一字一句砸在宋淇心上,砸碎了他用愤怒和猜疑筑起的冰墙。
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双手捂住脸,压抑已久的哭声终于从指缝中泄露出来,那是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归途的痛哭。
“我……我混蛋……我不是人……”他哽咽着,语无伦次。
看着大哥崩溃的样子,宋祈年的眼眶也湿了。他放缓了语气:“大哥,妈从来没怪过你。她病得最重的时候,喊的都是你的名字。她只怕你恨她,不要她这个妈了。”
“我没有……我没有恨她……”宋淇抬起头,泪流满面,“我是恨我自己……我配不上她对我这么好……”
“那就好好改造,早点出来。”宋祈年隔着玻璃,认真地看着他,“妈还在老房子等着你。她说,那里有你长大的回忆,在那里等你,你一定能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