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盛还不解气,又抬起脚,用他那双价值不菲的云锦靴子,狠狠地在上面碾压、踩踏!
仿佛他踩的不是一个红薯,而是程凡的脸,是所有购买了这些食物的人的尊严!
“你们也配吃?!”
他状若疯魔,面目狰狞。
“一群不知廉耻的废物!”
整个院子,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程凡的眼神,也彻底冷了下来。
而最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是李文轩。
“林盛!”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死寂的院子里。
李文轩将手里的烤玉米“砰”的一声砸在石桌上,那张总是带着憨厚笑容的脸,此刻布满了怒火。
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指着林盛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他娘的算个什么东西?!”
“你说谁是下贱的?你说谁吃的是猪食?!”
“老子今天就吃了!怎么样?!”
他猛地回头,从食盒里抓起一把糖炒栗子,看也不看,直接塞进嘴里,嚼得嘎嘣作响。
“老子就爱吃这猪食!比你那张喷粪的嘴里吐出来的象牙,干净一万倍!”
李文轩是真的气疯了。
他家是开书局和茶肆的,接触的就是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他从小就知道,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品行好坏之别。
林盛这番话,不仅侮辱了他的大哥程凡,更是把他李文轩,把他李家,都骂了进去!
“你!”林盛被李文轩这粗鄙的骂法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你……你这个不学无术的蠢货!简直有辱门风!”
“我呸!”
李文轩一口将栗子壳吐在地上,距离林盛的靴子只有一寸之遥。
“老子是不学无术,但老子知道什么是人话,什么是狗叫!”
“我大哥靠自己的本事,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光明正大!我花我自己的钱,买我喜欢吃的东西,天经地义!”
“你呢?!”
李文轩的眼神充满了鄙夷,上下打量着林盛。
“你除了会投个好胎,会念几句酸诗,你还会干什么?!”
“你吃的穿的,哪一样是你自己挣来的?全都是靠你爹,靠林家!”
“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对别人的辛苦指手画脚?!”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靠双手挣来的食物是垃圾?!”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气势越来越盛,竟逼得林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我告诉你,林盛!”
李文轩指着他脚下那摊污泥,一字一句,如同重锤。
“这地上的红薯,被人踩了,脏了,那也是粮食!”
“而你,林盛!你这颗心,从里到外,都烂透了,黑透了!”
“你,才是这世上,最真正的,无可救药的垃圾!”
“说得好!”
一声清冷的喝彩,从人群中响起。
众人回头,只见江渝北缓缓走了出来。
他不像李文轩那般怒发冲冠,脸上依旧是那副淡然沉静的表情,但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却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寒意和失望。
他走到场中,先是看了一眼地上那摊狼藉,微微皱了皱眉。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林盛那张扭曲的脸上。
“林盛。”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夫子教我们,‘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教我们,‘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你将圣贤书倒背如流,可你学到了什么?”
江渝北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扇在林盛的脸上。
“你只学会了用圣贤的言语,来装点自己的门面,来划分人的贵贱,来鄙夷那些真正为这个世界提供‘一粥一饭’的农人。”
“你脚下踩的,不是一个红薯。”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
“你踩的,是‘为生民立命’的‘民’!你踩的,是圣贤教诲的根本!你踩的,是你自己身为读书人的根基!”
“你自诩风雅,却不知真正的风雅,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胸怀,而不是鄙夷人间烟火的傲慢。”
“你自诩才高,却不知真正的才学,是用来经世济民,而不是党同伐异,嫉贤妒能。”
江渝北摇了摇头,眼神里最后一点同窗的情分,也消失殆尽,只剩下纯粹的失望和冰冷。
“你与程凡兄的赌约,是才学之争,本是君子之约。”
“但今日看来,不必等到府试了。”
“在‘德行’上,你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对着林盛,郑重地拱了拱手,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
“从今往后,我江渝北,与你林盛,再无瓜葛。你,不配与我等为伍!”
江渝北这番话,诛心之言,是精神层面的绝杀!
就在林盛摇摇欲坠,几近崩溃之时,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从学堂门口传来。
“都聚在这里做什么?不上课了吗?”
众人心中一凛,齐刷刷地回头。
只见孙夫子手持戒尺,正站在台阶上,面沉如水地看着院子里这乱糟糟的一幕。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族学的其他夫子,显然是被这里的动静惊动了。
“夫子!”
学子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躬身行礼,大气都不敢出。
林盛看到孙夫子,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哭喊道:
“夫子!夫子您要为学生做主啊!”
“程凡!还有李文轩、江渝北他们!他们……他们合起伙来羞辱我!”
他恶人先告状,指着程凡等人,声音凄厉,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孙夫子眉头紧锁,他刚才在学堂里,已经将外面的争吵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的目光,没有理会涕泪横流的林盛,而是缓缓扫过全场。
他看到了许多学子手里拿着的食物,看到了李文轩和江渝北脸上的怒气,看到了程凡那冰冷但依旧平静的眼神。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地上那摊被踩得稀烂的红薯泥上。
他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怎么回事?”他沉声问道。
不等林盛再次开口狡辩,一个胆子大的学子已经站了出来,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
他不敢添油加醋,也不敢有任何偏袒,只是客观地陈述事实。
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