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彻淡定地吩咐:“所有人散到四周找人,记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裴彻交代完策马欲走,那百名精锐不由疑惑:“少郎君,您要去何处?”
“我到附近村屯找一找。”裴彻没有隐瞒:“你们十人一组,也都到周遭找一找,找到人发信号弹联络。”
“是!”
百名精锐不疑有他,没再阻止裴彻。
裴彻策马迅速离开。
而后他并非真的去周遭村屯找人,而是长驱直入,直奔建康。
实际上,此时仍在云昭的算计中。
移花接木借刀杀人只是上半部计划,通知朝廷盖棺定论才算完整的计划。
此时云昭“失踪”只是幌子。
裴彻真正要做的是在玉公做出决断之前,先一步把京口的消息传回宫中。
让圣上将孟双捉拿流寇的事情变成板上钉钉的事儿。
……
尽管京口刚刚生乱,建康却是半点不受影响,无论是酒肆还是赌坊仍旧是热火朝天。
秦淮河畔满是才子佳人,或情意绵绵诉衷肠,或慷慨激昂大谈抱负……
整个建康仿佛处在一个极致的繁华美梦,外面的一切饿殍、流民、战火全然与他们无关。
此时太子也在酒肆里继续他纸迷金醉的人设。
他在酒肆的顶层,看着蜿蜒的秦淮河水,数着点点璀璨灯火。
眼前的繁荣让司贤又爱又恨。
爱的是,若天下真如建康这般那该多好!
恨的是他清楚这一切不过是天家与士族营造出来的虚假繁荣。
出了建康,外头如同炼狱,处处充满悲戚……
事实上,司贤非常渴望能踏出建康城,去看一看残酷的现实世界。
可惜,他的父王并不希望他去触碰这一切。
辰朝盛行佛道,佛经有云,佛祖创建佛教之前曾是释迦部落的王子,从小生活在父王编织的美好梦境中,直到他成年后无意中出了城堡,王子才发现世界并非他生活所见的那般美好。
此后王子一发不可收拾,最后离家出走剃发为僧,最终菩提树下顿悟。
司贤不认为自己也跟这位王子这般有如此慧根,开悟创教。
但他对王子想逃离父王编织的美梦,想去接触真实世界的心情感同身受。
他又何尝不是这样!
甚至他都没想过要开宗立派,他只是想去看看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
作为未来的君主,他不该体察民情,不该去了解真正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么?
司贤忧愁叹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有时候我可真羡慕你们,活在真实里。”
这个包间,只有太子和云樾。
不过此时云樾头戴斗笠,浑身都遮的严实。
面对太子的感慨,云樾只是轻轻地咳嗽,并未回答。
说起来云樾和司贤的相识,也是始于一场关于真实与虚妄的清谈会。
四年前,云樾初到建康。
当时他还未成为清谈魁首,太子也只是时常隐姓埋名到处溜达的小皇子。
两人在鸡鸣寺主持举办的清谈会中相逢。
彼时司贤想独树一帜,故而用了“与其面对真实的残酷不如虚妄地活着”的观点。
他的一番言论,获得了在场苦难人的支持。
对于受尽苦楚的他们来说,一个善意的虚假幻境,确实是唯一的慰藉。
譬如有人饿了一辈子,在死之前能吃到一顿大鱼大肉,哪怕他清楚这不是自己的而是别人施舍的,那也会非常满足啊,更何况别人善意地隐瞒了施舍。
司贤以为自己就要在清谈会中获胜了,谁知云樾却站了出来。
他用全新的观点“虚妄苟活不如破碎死去”驳回。
譬如有人一辈子都以为自己是强者,于是他疏于训练,耽误学习,到头来别说保护家人,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最终沦落为流民,凋零于乱流……
两人从天亮斗到天黑,也从针锋相对变成了心心相惜……
再之后,他们成为了朋友。
相熟之后,云樾跟司贤吐露了来建康的目的。
他想入仕以谋前程,好为父亲正名。
司贤完全惊讶于云樾的坦诚。
然而他并不知道,无论他多么惊世卓绝,朝堂都不可能任用他。
毕竟辰朝入仕,出身门第是最重要的,其次是名声,最后才是才华与能耐。
譬如集贤坊里的士族子弟,他们压根不用有任何建树,甚至平日里只要维护好士族子弟的名声,到年龄自然就有族人举荐,入朝为官。
次等士族,多费些功夫,混个下品官阶也是没问题的,但寒门就难了。
尤其是还有污名的寒门,譬如云樾。
他无论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入仕。
云樾似乎也清楚,面对司贤的欲言又止,他只是平静地反问:“你不觉得这有问题的么?诚然,士族有其优势,他们的财力、部曲若为朝廷所用,是为不可小觑的力量。
但士族也有其致命的缺点,他们钟爱清谈玄学缺乏落地,他们畏战惜身武不能安邦。
若朝中百花齐放,偶有如此之人倒也罢了,可偏偏三公九卿皆是如此之流。
如此一来,谁还管百姓的死活,谁还管虎视眈眈的铁勒汉!
朝廷最终只会成为士族争权的养蛊地,而今上也不过是被架空的傀儡罢了。”
“大胆,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司贤整个人都要炸了。
云樾说这些,随意一句传出去都是掉脑袋诛九族的!
“某自然知道,不过有感而发罢了。”云樾闷闷地回答。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来碰壁?”
“某不寄希望于现在,但某却对未来还有憧憬,今上被架在火上无法动弹,但太子不是,即便太子也一样,未来的皇子皇孙……我坚信,总有一人会不甘心做傀儡。”
司贤的心彻底被击穿。
而后,两人便结成了联盟。
当初云樾能够顺利入谢家举办的寒门雅宴是司贤暗中相助。
虽然最终云樾入仕失败了,但为了司贤所谋大事,最终云樾决定入赘琅铮玉氏。
而后一晃三年,这三年云樾从未与家中联系,便是怕他所谋会连累家中祖母幼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