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这大乾的天下,为我夫君……陪葬!!”
云知夏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狠狠扎进静心苑这方小小的天地,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发自灵魂的战栗。
那张总是清丽平静的脸上,此刻没有半分血色,只剩下一片冰封雪塑般的决绝和……疯狂。
“殿下!不可!”
苏莲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哭腔,“南疆凶险,蛮族狡诈,您……您不能以身犯险啊!”
“是啊,殿下!”柳钰也跟着跪下,那张总是阴郁的脸上满是焦急,“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化险为夷。您是万金之躯,怎可……”
“闭嘴。”
云知夏缓缓转身,那双总是清亮的眸子,此刻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里面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她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两人,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的男人,还在等我。”
“你们谁再敢多说一个字,休怪我,不念旧情。”
苏莲和柳钰的身体剧烈一颤,再也不敢言语。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云知夏。
那不是平日里运筹帷幄的公主,也不是那个悬壶济世的神医。
那是一头被触及逆鳞,即将择人而噬的……母狼。
云知夏不再理会他们,她大步流星地走向内室,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决绝又沉重。
“墨儿,小暖。”
她蹲下身,将两个早已吓得小脸发白的孩子紧紧搂进怀里。
她想说些什么,想安慰他们,可喉咙里却像是被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娘亲,您放心去吧。”
云小墨反手抱住她,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那张酷似萧珏的小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坚定。
“家里,有我。”
他顿了顿,又从怀里掏出那个小算盘,飞快地拨弄起来。
“我算过了,您此去南疆,虽有九成凶险,却也有一线生机。”
“顾叔叔和慕容叔叔已经为您铺好了路,京城里,还有我和萧景叔叔。您要做的,就是把爹爹,完完整整的带回来。”
“娘亲,爹爹他……他会没事的,对不对?”
云小暖的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我闻到了,爹爹心里的小人儿虽然在哭,但它没有放弃。它在等您。”
云知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深吸一口气,将眼底的酸涩硬生生压了下去。
她看着两个孩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嗯,娘亲一定,把你们的爹爹,带回来。”
一个时辰后。
静心苑的大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推开。
云知夏一身黑色骑装,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脸上未施脂粉,却自有一股冰冷的肃杀之气。
她的身后,跟着三百六十五名同样身着黑衣,脸上带着银色面具的神农谷弟子。
他们悄无声息,如同鬼魅,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个沉甸甸的药箱。
那药箱里装的不是什么灵丹妙药,而是神农谷百年积攒下来的……足以让任何一支军队都闻风丧胆的奇毒。
“站住!”
守在门外的禁军统领,在看到这阵仗时,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拔出佩刀,厉声喝道。
“长公主殿下!陛下有旨,您……”
“滚开。”
云知夏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块令牌。
那令牌通体由玄铁打造,上面用金线雕着一个龙飞凤舞的“萧”字。
是靖王府的亲卫统领令!
见此令,如见靖王亲临!
那禁军统领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认得这块令牌。
更知道,这块令牌背后,所代表的……是那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玄甲军!
“本宫现在,不是什么长公主。”
云知夏的声音,冷的像冰,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本宫是靖王妃。”
“本宫要去南疆,寻我的夫君。”
“你们谁敢拦我,便是与我靖王府为敌,与我大乾的战神为敌。”
“杀无赦。”
那禁军统领的额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看着云知夏那双冰冷刺骨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这个女人,是认真的。
她疯了。
为了那个男人,她真的疯了。
就在他犹豫不决,进退两难之际。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从街道的另一头,由远及近。
只见一队身着京兆府官服的捕快,在顾晏尘的心腹顾七的带领下,将整个静心苑,围得水泄不通。
“奉尚书大人令!”
顾七的声音,同样冰冷,“听闻有前朝乱党余孽,藏匿于此地,意图对长公主殿下不利。即刻起,封锁此地,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紧接着,又是一阵喧哗。
十几辆装满了金银珠宝的豪华马车,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竟“不小心”地,在街口翻了车。
金银珠宝撒了一地,瞬间便引来了无数百姓的围观和哄抢。
整个朱雀大街,乱成了一锅粥。
禁军统领看着眼前这荒唐又混乱的一幕,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知道,这是顾家和慕容家,在用他们自己的方式,为云知夏……开路。
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不甘地,挥了挥手。
“让开。”
云知夏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她翻身上马,长鞭一甩。
“出发!”
三百六十六骑,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京城的夜色,朝着那遥远的,生死未卜的南疆,绝尘而去。
那背影,决绝,孤勇,又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悲壮。
南疆的官道,崎岖难行。
连日的阴雨,将黄土路冲刷得泥泞不堪,马蹄踩上去,溅起一片冰冷的泥浆。
空气里,那股子属于南疆特有的,混合着草木腐烂与瘴气的湿热气息,愈发浓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云知夏一行人,已经连续奔袭了五天五夜。
饶是神农谷的弟子都经过特殊训练,此刻也已是人困马乏,疲惫不堪。
“主上。”
柳钰催马赶上前来,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担忧,“前方三十里,便是断魂谷。我们……是否要在此休整一番?”
云知夏勒住缰绳,她从怀中掏出那张早已被她翻看了无数遍的南疆舆图,又看了看天色,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
她的声音,因为连日的奔波而有些沙哑,却依旧冷静得可怕。
“天狼部行事诡诈,从不按常理出牌。他们既然敢在断魂谷设伏,就绝不会只留一条后路。”
她顿了顿,将目光投向了舆图上,断魂谷侧翼一处极为隐秘的,标注着“鹰愁涧”的狭窄山谷。
“这里,才是他们真正的软肋。”
“传我的令。”
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全部分散,化整为零。今夜子时,于鹰愁涧谷口,汇合。”
“是!”
三百多名神农谷弟子,没有任何犹豫,如同一滴墨落入水中,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片危机四伏的原始丛林。
夜,很快就来了。
鹰愁涧的夜,比任何地方都更黑,更冷。
涧谷两侧是万丈悬崖,只有一线天光漏下,终年不见阳光,涧底的雾气浓得像化不开的牛乳,能见度不足三尺。
云知夏独自一人,如同一道黑色的鬼影,悄无声息地潜伏在谷口的巨石之后。
她从药箱里,取出了一个用黑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竹筒。
竹筒里,装的不是什么灵丹妙药,而是一只通体漆黑,背上却长着一对血红色翅膀的……毒蛾。
此蛾,名为“寻踪蝶”,乃是神农谷不传之秘。
它对活人的气息,尤其是强者的血气,有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敏感。
云知夏拔开竹筒的塞子,将一滴沾染了萧珏气息的血,滴在了寻踪蝶的翅膀上。
那只原本安静的毒蛾,在闻到血腥味的瞬间,猛地振翅而起!
它在空中盘旋了一圈,似乎在辨认方向,随即,便如同一道血色的闪电,朝着鹰愁涧的深处,疾飞而去!
云知夏没有半分犹豫,立刻施展轻功,如附骨之疽,紧随其后。
涧谷之内,怪石嶙峋,藤蔓丛生。
空气里,那股子瘴气的味道,几乎要凝成实质。
云知夏屏住呼吸,将一颗特制的避毒丹含在舌下,身形快如鬼魅,在那些湿滑的岩石上几个起落,便已深入了百丈。
很快,一阵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嘶吼声,从前方不远处的山洞里,隐隐传来。
寻踪蝶在那山洞口盘旋了一圈,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洞口的藤蔓之上,收敛了所有的气息。
云知夏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萧珏,就在里面。
她悄无声息地靠近,透过山洞的缝隙,向内望去。
只见山洞之内,火把通明。
十几个身着兽皮,脸上刺着狼头图腾的蛮族士兵,正围着一个巨大的铁笼,肆意地狂笑着,叫骂着。
而那铁笼之中,一个浑身是血,被粗大的铁链锁住四肢的男人,正像一头被困的猛兽,发出不甘的低吼。
是萧珏!
他那身玄色的铠甲早已破碎不堪,露出底下那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那张总是带着霸道与倨傲的俊脸上,此刻满是青紫的瘀伤和干涸的血迹,嘴唇更是因为缺水而干裂起皮。
可即便是如此狼狈,他那双燃着火的凤眼,却依旧是那般的明亮,那般的……不屈!
“中原的战神?我呸!”
一个满脸横肉的蛮族百夫长,端起一碗腥臭的马尿,狠狠地泼在了萧珏的脸上。
“还不是成了我们狼王的阶下囚!”
“哈哈哈!等明日,狼王就要用你的头颅,来祭奠我们天狼部的战神!”
“到时候,我们还要踏平你们中原的京城,抢光你们的女人和粮食!”
蛮兵们发出阵阵猖狂的大笑,那笑声,在空旷的山洞里,显得格外刺耳。
云知夏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那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头那股滔天的杀意。
她看着那个被百般羞辱,却依旧挺直着脊梁的男人,那颗早已冰封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扎了一下,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深吸一口气,从药箱里,取出了一个黑色的,不过拇指大小的瓷瓶。
那里面装的,是她用神农谷最阴毒的三十六种毒草,混合了数种南疆特有的毒虫的毒液,炼制而成的……
“一步倒”。
此毒无色无味,见风即散,却能在吸入的瞬间,麻痹人的中枢神经,让人在一步之内,便会浑身瘫软,内力尽失。
她拔开瓶塞,将那无形的毒雾,借着山洞的穿堂风,悄无声息地,送了进去。
山洞内,那几个还在狂笑的蛮兵,笑声戛然而止。
他们只觉得浑身一软,眼前一黑,便“噗通”“噗通”地,接二连三地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云知夏没有立刻现身。
她又等了片刻,直到确认山洞之内,再无任何活口,她才如同一道青烟,悄无声息地,闪了进去。
“云……知夏?”
铁笼之内,萧珏看着那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熟悉又日思夜想的身影,还以为是自己毒发攻心,产生了幻觉。
他使劲地眨了眨眼,那双总是燃着火的凤眼,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名为“脆弱”的情绪。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我来,接我夫君……回家。”
云知夏走到铁笼前,看着他满身的伤痕,看着他那双写满了不敢置信的眼,那颗早已冰封的心,在这一刻,彻底碎裂。
她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小巧的,却锋利无比的匕首,没有半分犹豫,便将那碗口粗的铁锁,一刀斩断。
她扶起那个高大的,却摇摇欲坠的身体,将他紧紧地,紧紧地,搂进了自己怀里。
“萧珏,我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无尽的温柔和……心疼。
“别怕,我带你回家。”
萧珏感受着怀中那熟悉又温暖的柔软,闻着那股让他魂牵梦萦的淡淡药香,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在这一刻,终于……断了。
他像个孩子一样,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那高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云知夏……”
他一遍又一遍地,固执地,叫着她的名字。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眼前的一切,不是梦。
然而,就在这温情缱绻的时刻。
一个阴冷的,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从山洞外,悠悠地传了进来。
“真是……好一出感人至深的夫妻重逢啊。”
“只可惜,本王,最不喜欢的,就是看人……大团圆了。”
话音未落。
一个穿着黑色长袍,脸上戴着一张狰狞狼头面具的男人,在一众同样戴着面具的狼骑兵的簇拥下,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堵住了山洞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