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二婶子走出门的时候腿还有些发软,她的眼睛被阳光刺得一瞬睁不开眼睛,扶着门框摇晃了片刻,这才看清楚外面的世界:“娘。”
霍家奶奶似乎松了一口气,低下头继续和竹篾斗争:“起来了,起来了就去喝一碗粥,都搁在锅里呢,吃饱了去地里给他们送饭。”
霍家大嫂从里面走出来,在衣服上擦擦手:“娘,我去送饭就行了,让妹妹在家好好休息嘛。”
“我去吧。”
“你别去,你先好好歇歇。”
霍家奶奶制止了妯娌之间的争辩:“好啦,让老二家的去……忙一忙,忙一忙,等到明年春天,家里少不了还要干活,一直懒着怎么行。”
霍家二婶婶没有去喝粥,而是看着王婉点点头,搬了一把板凳坐下来:“王夫人,我一直等着你来找我。”
章柔有些惊讶,王婉倒是并不意外,只是点点头:“我也一直想来看你,但是奈何事情很多事情并不那么好办,许多事情都比预想中要花费更多时间。”
听到这话,章柔小幅度扯了扯王婉,低声询问:“什么事情啊?”
“还记得我最初跟你说的那个计划嘛?我的计划是先生可以请,但是保育员,就是看孩子的人就从村里选。选年纪合适又有责任心的妇女来担任就好……当时我已经物色好了两个人物,一位就是霍家二婶,另一位是我的三舅妈。”
大婶也坐下来,有点好奇地询问:“罗家三夫人也是呀?”
王婉点点头。
章柔有些尴尬,不由得低下头:“婉婉,你都已经有了人选,当时怎么没有和我说呢。”
“只是有个设想嘛——那些先生开的私学,把学习经典放在第一位,但是咱们村里做个私学,学习其实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们要有些人约束着孩子,在他们最弱小的时候准备些烧过的水和干净的食物给他们。”
王婉说着,看向霍家二婶:“眼下吴举人在县衙帮忙呢,您等等,等到办起来了,我还要带着礼物上门来请您呢。”
霍家二婶这才仿佛松了一口气:“有您这句话我就安心了。”
这话叫章柔听着,生出几分莫名的羞愧,不由得低下头。
“要是缺钱的话,王大姑娘你可要跟我们说。”霍家奶奶放下竹筐,忽然说道,“我们出不起大的钱,没办法真的送孩子去学堂,但是要是一些钱还是能出的……”
一旁大嫂也点头:“是呀,这事儿能做成,对咱们村子都好呢,要是因为缺点钱就办不了,这我也看不过去。王夫人,您算算,还缺多少钱,咱们村里几户人家凑凑,总能凑出来的。”
章柔想起来吴疑回来曾经说过:“村里那帮盲流怎么可能出钱?要钱还是得问那些世家大族要去啊,否则我为什么要一趟趟去乔州呢?”
——骗子。
章柔想着,有点难过地抿着嘴。
王婉摆摆手:“不是钱的事情——我可跟你们说,这事儿,不是钱的事情,谁来问你们要钱都不要给!等到真的办起来的时候,大家伙儿帮忙砍些柴,打些桌椅板凳就行。”
“您别跟我们客气。”
“这不是客气!”王婉用力摆手,随即认真地说,“咱们村这个学堂开了之后,有的是要大家帮忙的,这桌椅大家要帮着打吧?要给孩子烧热水喝,这柴火要人准备吧?我们到时候要从咱们乡里乡亲身上薅不少东西呢。可不跟你们客气!”
“但是钱,你们不要出,谁来也不要给。这就是我给大家说的规矩。”
王婉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的章柔,也仿佛是告诉她似的:“东西,是要用的,用多少大家心里都有数,钱不一样,一旦一件事情要用钱去解决,那大抵就解决不了了。”
“你们现在啊,就等着就好,等到办好了你们都会知道的,我们也不会和你们生分的。”
几个女人这才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
回去的路上,章云牵着章柔的手,他脸上还有些脏兮兮的灰尘,但是眼睛亮亮的,就这么走了很久,小孩子还是没有忍住,抬起头问道:“阿姊,我们下次还能来村里吗?”
章柔笑着看他:“想要找小虎子玩?”
章云一板一眼地摇摇头:“没有,我不喜欢玩,但是君子不受无功之禄,我今天吃掉了他好多松子糖,下一次应该还给他一些麻酥糖。”
章柔轻声应了一句,接着小声回答:“很快的,你喜欢这里,以后可以经常来——爹爹不会反对的,多接触百姓也是一种学习。”
王婉和贺寿走在他们身后,王婉看起来心情颇为不错,一路上都在垫着步子蹦蹦跳跳往前走,贺寿走在她身边,慢悠悠地跟着。
“风已经有些凉了。”王婉忽然说了一句。
“什么?”
“风已经有些凉了,稻子也都结穗了。”王婉忽然慢下来,她抬头看着缀满天的星星,一道盈盈的星河划过夜空,连着穹隆天幕的两端。
贺寿眨眨眼,带着几分疑惑看向她。
王婉笑着拍了拍他,上下极其珍惜地看了看:“天要凉了,这几天咱们去买衣服。”
几人在王婉家外面停了下来,章柔犹豫了一路,最终在快上马车的时候还是没有忍住,她扶着弟弟的肩膀犹豫地望向王婉:“婉婉,今天我们去霍家……是你希望让我知道什么吗?”
王婉无声地笑了笑,随即摇摇头:“我和你之间,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何必做这些暗示?”
说罢,她短暂沉默了片刻,重新抬起头:“但是阿柔,我希望你也理解,村里不少人家眼巴巴盼着这件事情,时间最不等人,如果吴疑一直这样拖延搁置,我就是再心疼你,我也会把事情重新接手的——他们需要这个,我不能漠视这份需要。”
说罢,她不由得笑起来,语气转而轻松起来:“云少爷,你还记得你今日问我的问题吗”
章云点点头。
“我其实并不是精通平衡的人,我做事就一个标准,这件事为了谁,就看谁。”
“比如办学堂吧,这是为了村里的孩子好,如果村里的孩子不好,或者感觉不到好,这件事就是错的——不管有多少其他说辞,只要他们不好,这件事就是无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