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三月,细雨初歇。王家府邸的演武场青石板上,还凝着点点水渍,倒映着天际的铅灰色云层。王畯手持一柄玄铁长剑,身形如疾风般穿梭,剑光霍霍,劈开湿润的空气,发出“呜呜”的锐响。
他身着玄色劲装,腰间束着玉带,墨发用金冠束起,额角渗出的汗珠顺着刚毅的下颌线滑落,砸在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这套“裂云剑法”他已练了二十余年,招式刚猛凌厉,此刻更是招招带着怒意,剑风扫过场边的梧桐,震落满枝残雨。
“喝!”王畯一声低喝,长剑猛地劈出,剑气直逼前方的石桩,只听“咔嚓”一声,碗口粗的石桩应声断裂,截面平整如削。他收剑而立,胸膛剧烈起伏,玄铁剑拄在地上,剑尖插入石板半寸,眼中的戾气却未消减分毫。
“大郎君。”一道黑影悄然出现在演武场门口,黑衣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正是王家豢养的死士首领秦风。他躬身抱拳,声音压得极低,“郑明远的踪迹,还是没有查到。”
王畯缓缓转过身,剑眉紧蹙,玄铁剑在他手中微微颤动,似在呼应主人的怒意。“他胸口中了‘透骨铳’,又中了吞汉司的独门蝎毒,重伤之下,能跑到哪里去?”他的声音冷冽如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谈在即,金国大王子亲嘱,务必将郑明远献上去,这是和谈的先决条件。若是误了父亲的大事,你们都担待不起!”
秦风身形一僵,头垂得更低:“属下已带人搜遍了方圆五十里的村镇、山林、破庙,连河道都派人打捞过,实在没有踪迹。郑明远麾下的反金义士也都销声匿迹,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凭空消失?”王畯冷笑一声,抬脚踢向脚边的断桩,石桩碎裂成数块,“他不过是个顽抗的草莽,难道还能飞天遁地?继续搜!挨家挨户地查,尤其是偏僻的农户、废弃的屋舍,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是!”秦风抱拳领命,正欲退下,却被王畯叫住。
“等等。”王畯眼神沉了沉,“告诫下去,搜查时不必顾忌,若有胆敢窝藏者,以通敌论处,格杀勿论。”他顿了顿,补充道,“尤其留意周诺的余党,那老东西生前力主抗金,死后家眷被贬,难保不会怀恨在心,暗中相助郑明远。”
秦风应声而去,演武场上只剩下王畯一人。他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眉头锁得更紧。世人皆骂他父子是金国的走狗,是通敌叛国的叛徒,可他们哪里知道,父皇的隐忍是为了保全南宋半壁江山,是为了积蓄力量,以待来日。和谈不过是权宜之计,而郑明远这群莽夫,却屡屡破坏大局,若不除之,后患无穷。
他握紧手中的玄铁剑,指节泛白。父亲深得高宗信任,他作为王家嫡长子,自然要承袭父亲的意志,扫清所有阻碍,哪怕背负千古骂名,也要护得南宋一时安稳。
与此同时,三十里外的深山木屋中,一缕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棂,照在郑明远苍白的脸上。我正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为他更换胸口的草药。这几日,我每日都会上山采撷新鲜的止血解毒草药,按照乳母教的法子,混合着蜂蜜捣烂,敷在他的伤口上。小玉蹲在床头,雪白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时不时伸出粉嫩的舌头,轻轻舔舐郑明远的手背,像是在安抚这位昏迷的客人。
郑明远的伤口已经不再大量流血,周围发黑的皮肤也渐渐褪去,露出淡淡的粉色,想来毒性已被控制住。只是他昏迷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起皮。
“郑郎君,你快醒醒吧。”我轻声呢喃,用干净的布条轻轻擦拭他的嘴唇,“乳母已经下山买米去了,等你醒了,就能喝到温热的米粥了。”
小玉像是听懂了我的话,抬起头,对着郑明远“喵呜”叫了一声,声音软糯。我摸了摸它的头,心里有些担忧——王畯的人搜得越来越紧,昨日下山送衣裳时,我看到镇上张贴着悬赏郑明远的告示,画影图形,悬赏金额高得吓人,还写着“窝藏者同罪”的字样。若不是这木屋隐蔽,恐怕早已被发现。
就在我收拾草药残渣时,手腕突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攥住。我心中一惊,抬头望去,只见郑明远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深邃明亮,此刻正紧紧地盯着我,带着一丝迷茫和警惕。
“你……”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
我又惊又喜,连忙说道:“郎君醒了!你终于醒了!”我想要起身去倒水,手腕却被他攥得更紧。
郑明远的眼神渐渐清明,他打量着我,又看了看四周简陋的木屋,眉头微蹙:“是你救了我?”
“是啊。”我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那日在树林里,我看到你被吞汉司的人追杀,中了伤,就把你带到这里来了。这里很安全,你放心养伤。”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眼神渐渐变得锐利起来:“吞汉司的人……还有王畯的人,有没有追来?”
“暂时没有。”我说道,“不过镇上已经贴了悬赏你的告示,王郎君的人搜得很紧,你现在还不能出去。”
提到“王郎君”三个字,郑明远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胸口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
“你别动!”我连忙按住他,“你的伤口还没好,不能乱动。”
郑明远喘了口气,顺从地躺了下来,只是眼神依旧警惕地扫视着木屋。小玉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敌意,对着他“哈”了一声,露出尖尖的牙齿。
“这是小玉,是我的宠物,它不会伤害你的。”我连忙安抚道,伸手摸了摸小玉的头,小玉才收起獠牙,重新蹲在床头,警惕地盯着郑明远。
郑明远的目光落在小玉身上,又转回到我身上,语气缓和了些:“多谢姑娘相救。在下郑明远,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周清如。”我答道,“郑郎君不必多礼,举手之劳罢了。你昏迷了三天三夜,肯定饿坏了,也渴坏了。你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做。”
郑明远倒也不客气,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依旧沙哑:“水,我想喝水。”
“好,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倒。”我连忙起身,走到屋角的水缸边,用木瓢舀了一瓢清水,又在里面加了一点点蜂蜜,搅拌均匀。乳母说过,蜂蜜能润喉,还能补充体力,正好适合刚醒过来的病人。
我端着水回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扶起郑明远,让他靠在床头的干草堆上,然后将木瓢递到他嘴边。郑明远贪婪地喝了起来,清水顺着他的喉咙滑落,他的喉咙滚动着,像是久旱逢甘霖的旅人。
“慢点喝,别呛着。”我轻声提醒道。
郑明远喝了大半瓢水,才停下脚步,嘴唇终于不再那么干裂,脸色也好看了些。他看着我,眼神中带着一丝感激:“多谢周姑娘。若不是姑娘出手相救,在下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郑郎君言重了。”我摇摇头,“我父亲生前常说,国难当头,理应互帮互助。郎君抗击金国,保护百姓,是大大的英雄,我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
提到父亲,我的语气不由得有些低落。郑明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问道:“姑娘的父亲……”
“我父亲名叫周诺,曾是朝中大臣。”我轻声说道,“他因力谏陛下为岳将军正名,主张攻打金中都,在殿上自刎而亡。陛下震怒,将我们家眷贬为平民,赶到了这里。”
郑明远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露出敬佩之色:“原来姑娘是周大人的千金!周大人刚正不阿,忠君爱国,是我等敬仰的楷模。没想到竟落得如此下场,实在令人惋惜。”
“都过去了。”我强忍着心中的悲痛,说道,“现在我只希望能为父亲报仇,能为抗金大业出一份力。郑郎君,你一定要好好养伤,等伤好了,继续带领义士们抗击金国,不能让我父亲的血白流。”
郑明远重重地点点头,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周姑娘放心,我郑明远就算拼了这条命,也绝不会让金狗踏破南宋的江山!只是……”他话锋一转,眉头又皱了起来,“王畯父子与金国勾结,此次和谈,他们必定会出卖我等,换取一时的苟安。我若落在他们手里,不仅我性命难保,麾下的义士们也会受到牵连。”
“你放心,这里很隐蔽,王郎君的人找不到的。”我安慰道,“我会好好照顾你,等你伤好了,我们再想办法联系你的义士们。”
郑明远看着我,眼中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这时,小玉突然“喵呜”叫了一声,竖起耳朵,警惕地盯着木屋的门。
我心里一紧,难道是王畯的人找来了?我连忙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外面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并没有人影。
“应该是风吹草动,吓着小玉了。”我松了口气,转身对郑明远说道,“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熬点米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