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的针带着闪烁着星子般光亮的半透明线再次来到了江弈臣灵魂的边缘。
这一次,那些幽冥气的反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明显。
它们要是也有嘴,几乎是尖叫着往江弈臣的灵魂里钻。
宋君瑜硬下心肠,针线穿透了黑与白的交界。
有画面在宋君瑜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那是极破碎,极短暂的画面,里面有个熟悉的身影,是江归尘,是比现在年轻一些的江归尘。
她听见有个画外音开口,声音坚决有力,“我绝不复读。”
她面前的江归尘只是沉默的看着她,或者说,看着她身后的某个人。
没有后续,那画面一闪而逝。
虽然画外音相较现在有些稚嫩,但宋君瑜还是听了出来。
是江弈臣的声音。
所以刚才那一下是,江弈臣的记忆?
哇哦。
心中的小恶魔蠢蠢欲动。
要不要,再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黑历史呢?比如小时候尿床或者拉裤兜之类的。
但多年受到的教育还是压下了心头涌现的邪恶,绝对不是因为怕江弈臣知道了要和她同归于尽。
可想要清除那些幽冥气,就难以避免的接触到江弈臣的灵魂,就难以避免的看见江弈臣的过去。
只是,宋君瑜没想到,越是深入,看见的剧情越是清晰,越是久远。
但宋君瑜想的不同,那些记忆,有些日常,有些零散,有些快乐,可最多的竟是恐怖、
偏僻的厕所里,从最角落爬出来的满身脏污的厕鬼;幽深的深林景点中,暗处窥伺的择人而噬的精怪……以及,在江弈臣年幼无力反抗时,那些被带到他面前的凶恶的、丑陋的、痛苦的、暴戾的、诡异的……恶鬼、阴物。
黑暗中一双双贪婪的眼,一张张可怖的嘴,一声声满怀恶意的狞笑和低语,缠绕着他,吞没了他。
宋君瑜看着那一幕幕闪现的画面,几乎忘了自己手中的动作。
这是什么?这些都是江弈臣的过去,是他忘不掉的痛苦回忆吗?
可是,他不是很厉害吗?
他不是鬼怪的克星吗?
他怎么也会恐惧,怎么也会痛苦,怎么也会、哭?
宋君瑜承认,虽然在江弈臣的回忆里是看不见江弈臣这个人的,但听见年幼的江弈臣躲在被窝里哭的时候,她还是有些心态爆炸。
她觉得自己拳头硬了。
这些鬼,不就是欺负小孩吗?
#有本事你去和成年体一较高下啊?!!#(鬼:你怎么知道我没去?)
本来还在为幼年的江弈臣感到难过,下一秒,又是一个生活片段在宋君瑜面前展开。
宋君瑜只能看见一道门,这是一个卧室,漆黑的,只有那道门隙开了一道很小的缝,缝中透露了一道灯光,打进来,又没入黑暗中。
有一道迟疑的声音从门缝那头传来。
“这样能行吗?这厉鬼对他来说是不是太强大了些?放进去不会出事吧?”
另一个声音怎么听怎么可恶,“怎么可能?这些恶鬼都近不了他的身。放进去只是为了让他长长见识,锻炼一下心志。既然继承了如此强大的力量,自然需要从小锻炼,他是我们江家的希望!”
放屁!
宋君瑜几乎要跳起来了!
哪有这种锻炼人的方式?这不纯纯折磨虐待吗?怪不得江弈臣长大之后脾气那么古怪!
要是在她小的时候,一直有这样的人用这样的手段去恐吓她,她脾气也不能好。
宋君瑜怜爱的看了一眼回忆中没有出现过的小江同学,惨,太惨了,原谅一秒你的坏脾气。
随后,画面便消失了。
经过宋君瑜的努力,由她的灵魂制作的针线可以有效的分割幽冥气和江弈臣的灵魂。
但将所有能分割的幽冥剥离、吞噬后,江弈臣的状态还是不容乐观。
他的灵魂虽然不说支离破碎,但也破破烂烂,且没有苏醒的迹象。
宋君瑜也无法再去剥离那些与灵魂彻底融合的幽冥气,那样做的话,江弈臣就不是死在幽冥气,而是死于她之手了。
可,这残破的灵魂也不能不管。
宋君瑜盯着破破烂烂的灵魂,想到了自己小的时候那只破旧最后被丢弃的玩偶。
在丢弃之前,那只玩偶有破损的地方都是宋君瑜笨手笨脚的将它补好。
那面前这个灵魂也可以补好吗?
用什么?
宋君瑜下意识的看向了针线。
“勾连气枢,契结命格……”
那一刻,宋君瑜恍然。
可以用她的灵魂补足江弈臣的灵魂。
等等,补完自己不会变成傻子吧?
不是宋君瑜小气啊,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为了救人把自己弄残可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思维方式。
宋君瑜严谨的又去找了一次帝君,帝君也不嫌烦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圣杯。
宋君瑜安心的朝着江弈臣走了过去。
以灵魂为线,以自我为针,穿针引线,星河般璀璨的银白光亮穿插在纯白与灰白之中,逐渐融为一体。
渐渐的,宋君瑜开始感到吃力,灵魂上的空虚和乏力让宋君瑜的速度逐渐变慢,可那针线补足的地方不过三分之一。
继续使用自己的灵魂力量,不是变成傻子就是噶掉。
——等等,帝君,这和咱们说好的不一样啊。
你堂堂一个神不能为了救弟子坑我吧?
宋君瑜虽然在心里嘀咕帝君,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在无以为继之前,她会尽一切所能。
勉力进展过半,宋君瑜已经开始头晕眼花,思维涣散,她知道,自己到极限了。
可剩下的一半怎么办?
宋君瑜咬牙,打算再拼一把。
可那来者不拒的灵魂却第一次产生了抵触。
没有声音,宋君瑜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不要,以及……
宋君瑜怔愣的将自己没吞噬掉的,那一小坨幽冥之气拿出来,问道:“你确定吗?”
江弈臣笃定的回应。
宋君瑜决定相信并尊重他的意愿。
不驯的幽冥气在宋君瑜手中乖的不像话,任由搓圆捏扁,一条由幽冥气组成的线出现在宋君瑜的手中。
宋君瑜继续修补。
那纯白的灵魂轻轻颤动,似乎在痛苦,又好似在回应,但没有出现宋君瑜以为的消散的情况。
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有趣。
害得江弈臣昏迷不醒,在生死边缘摇摇欲坠的幽冥气怎么又突然变成了缝补灵魂伤势的良药?
不过,这样的问题可能得等待江弈臣醒过来。
将最后一点缺口也缝补上,面前那黑一坨白一块,中间被银闪的丝线缝补的灵魂慢慢的融化,变成了类似于银白的银灰之色。
宋君瑜睁开眼,想要站起来,却手脚发软,眼前发黑。
一个清瘦又可靠的身影扶住了她,“没事吧?”
宋君瑜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江会长,江弈臣应该没有事了。”
江归尘摇了摇头,“现在先不说这些,你先去隔壁休息,我扶着你,小心别磕着脚。”
宋君瑜不想麻烦江归尘,但她确实没什么力气,被江归尘扶着去了隔壁的房间,一沾床就昏睡过去。
再醒来是被耳畔压低的喧哗吵醒的。
她睁眼看着天花板,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醒了?”
宋君瑜扭头,看向任晚榆,“你怎么在这里?”
任晚榆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看着醒过来的宋君瑜,眼中是放松,嘴上却带刺。
“怎么?你一个人去当英雄,我来当个英雄的护工都不可以?”
熟悉的感觉。
宋君瑜怂怂的张嘴,“你不把江弈臣、解灵均他们当人看啊?”
任晚榆匪夷所思的看着宋君瑜,重点是这个吗?
宋君瑜真诚的看着任晚榆,重点是不能挨骂,她讨好的看着任晚榆,任晚榆无奈叹息一声。
宋君瑜僵硬的扯开话题。
“外面怎么这么吵?”
任晚榆轻描淡写地说道:“刚才江弈臣也醒了。”
宋君瑜从床上爬下来,“醒了,走走走,我们也去看看。”
这可是自己从阎王面前抢回来的人。
任晚榆也不意外,从南清弦嘴里意外得知江弈臣他们出了事,任晚榆拐着弯找到殡仪馆柳叔那边,求来地址,带着特管局的人来了望城这边。
得知江弈臣昏迷不醒生死不知,任晚榆虽然有些难过和心惊,却也只是朋友间的难过,可看见宋君瑜无知无觉的瘫在那里,怎么都叫不醒的时候,任晚榆觉得自己心脏都要骤停了。
好在,宋君瑜只是累昏过去了而已。
她跟着宋君瑜起身去了隔壁。
隔壁屋子里挺热闹,有江弈臣、江归尘以及面色比躺着的江弈臣还要白的解灵均,还有一个面嫩的小姑娘。
小姑娘五官长得很像江归尘,不出意外应该是江弈臣的妹妹,只是小姑娘怎么看起来脸色也不比一旁的解灵均好到哪里去呢?
当然,这一切都可以暂时性的抛之脑后,最重要的是江弈臣真的醒了。
宋君瑜闯进来的第一时间,江弈臣就抬头看了过去。
那段昏迷不醒的日子里,他看起来人事不省,其实却一直有自己的意识,他知道宋君瑜是怎么将自己背着渡河的,也知道宋君瑜是怎么在幽冥手中将自己救活的。
最重要的是,江弈臣弄懂了自己对宋君瑜的感情。
那只力大无穷,头脑时而空空,时而古怪的笨头鹅是可以让他无视危险的存在。
他竟然喜欢她。
这似乎也不奇怪。
江弈臣认真想了想和宋君瑜相处的点点滴滴,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一个阳光开朗、古灵精怪的人。
他看向宋君瑜的眼神温和,带着淡淡却难以忽视的爱意,直到……
宋君瑜走过去捏住江弈臣的手,探查江弈臣的情况、
江弈臣的灵魂已经稳定下来,只是性质发生了改变,不再是纯阳之体了。
虽然不知道现在的灵魂会有什么后果,但不妨碍宋君瑜活跃气氛。
“江弈臣,从今天起,你就是阴阳人了诶。”
全场寂静。
江弈臣眼中的爱意渐渐消失,眼神逐渐冰冷,额角蹦出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