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一夜没安静过。
护士推着输液架来回,消毒水味混着咖啡味。
沈荔靠在自动售货机旁,头靠着冷冷的墙,手机屏幕在她指尖闪着刺眼的光。
【系统通知:试炼阶段结束。】
【请宿主在24小时内完成最终选择。】
【选项A:顾栖】
【选项b:罗宾】
【提示:未在限定时间内选择,系统将默认宿主“放弃奖励”并随机执行清除机制。】
她盯着那两行字看了足有一分钟。
一开始是想笑,后来连笑都笑不出来。
“清除机制?”她轻声重复,嗓音哑得像砂纸,“你现在是威胁我?”
屏幕上那行字没再动。
她等了几秒,手机又震了一下。
【系统:宿主请保持理性。选择并非强制,奖励内容仅作激励。】
“激励?”她低低地笑。
“你先在我生活里搅局,挑拨两个人的感情,然后告诉我——是激励?你以为我是Npc?”
她把手机合上,放进口袋。
喉咙发紧,心里那团火被一点点逼出来,慢慢从骨缝里往上烧。
她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要把这个看不见的系统拆开,把它所有的齿轮都掰碎,让它知道她是活人,不是道具。
她走回病房。
罗宾已经睡着,靠在病床上,眉头还是皱着,像在疼。
灯很暗,只照着他脸的半边。沈荔站在床边看了几秒,目光一点点柔下来。
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床边的护栏,没发出声音。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推开。
顾栖站在门口。
他穿着那件灰色西装,衬衫领口敞着,神情一眼看上去很冷,但眼底那点乱意骗不了人。
“你疯了吗?”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明显的怒气,“半夜跑医院不通知我?”
沈荔抬头,平静地看着他。
“他受伤了。”
“所以你一个人来?连助理都不带?”
“带人来让记者拍到?要我再上一次热搜?”
顾栖噎住,沉默了几秒。
“我可以处理。”
“你已经处理太多了。”她打断他,声音很轻,但句句清晰。
顾栖的眉头动了动,像是被那句“太多了”刺到。
“沈荔,我只是想——”
“你想什么?”
沈荔盯着他,目光锐利,“想帮我?想保护我?还是想证明你有多能控制一切?”
顾栖愣了愣。
“我没有控制你。”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骂我疯?”她的声音陡然高了一度,指尖不自觉地握紧,“我来医院看一个朋友受伤,我没有错,你凭什么用那种语气对我说话?”
空气顿时紧。
罗宾在病床上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听到了声音。
沈荔立刻压低声:“出去说。”
两人走到走廊。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外头的灯光比病房明亮得多。
顾栖站在灯下,脸色苍白。
“我担心你。”
“我不需要担心。”她盯着他,喉咙一紧,几乎用尽全力让自己不发抖,“顾栖,我知道你做了很多,你压热搜、帮我挡人、替我签约。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从头到尾都没求过你?”
他没说话。
“你一直在‘替我做最好的选择’,你说是为了我,可其实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你怕我不稳,怕我出丑,怕我拖累你投资的形象……
可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我想不想要这些。”
顾栖的喉结动了动,声音低下去:“那你想要什么?”
沈荔深吸一口气。
“我想要能自己决定的生活。”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底一片亮,亮得几乎让人心疼。
顾栖愣了几秒,嘴角轻轻抽动。
“你要的自由,会让你失去很多。”
“那就失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顾栖看着她的脸,目光里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后退半步。
“好,”他说,“那我不干涉。”
他顿了顿,“但你记住——是你自己选的。”
“我知道。”
顾栖转身,背影很挺,走出走廊时步伐没乱,可沈荔能看出来,他的肩线轻轻颤了一下。
门重新关上。
走廊只剩下沈荔。
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整个人在发抖。
她靠着墙,双手掩住脸,呼吸乱得厉害。
系统的声音又响起——
【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过大。】
【判定:拒绝选择。】
【系统提醒:若放弃选择,将失去当前所有增益奖励。】
沈荔笑了。
笑得很轻,却带着一丝颤。
“我不在乎。”她低声说,“我从没想过要你那些奖励。”
【系统:放弃即视为退出绑定关系,系统将终止功能。】
“随你。”
【宿主请确认。】
沈荔抬头,眼神像被夜色打磨过,透着一股冷静的倔。
“确认。”
屏幕一闪。
那道熟悉的机械音短暂失灵,像被卡住的齿轮。
然后是一声轻响。
【系统绑定解除中……】
耳边一阵嗡鸣。
她感觉身体某处轻轻一空,像有个看不见的存在被撕裂出去。
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会倒下。
可下一秒,她稳住了。
世界没塌。
灯还亮着,风还在吹,走廊里护士推着车经过。
什么都没变。
只有她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她抬头看着天花板的灯,呼出一口气。
那口气很长,像把心里的火一点点吹散。
“终于安静了。”她轻声说。
天快亮的时候,她回到病房。
罗宾还在睡,手臂搭在被子上。
窗外的天边泛出一点灰白。
沈荔走过去,替他把被角拉好,顺手关掉那盏太亮的灯。
空气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她坐在窗边,靠着窗,闭上眼。
整个人忽然轻得像被掏空,又像终于卸下了什么。
她没赢,也没输。
只是第一次,在自己的世界里,重新做了选择。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窗帘缝隙被金光染亮。
沈荔缓缓睁眼。
她的手机屏幕黑着,没有系统提示,也没有新的任务。
那一刻,她意识到:她真的自由了。
医院走廊的窗户没有拉帘,夏末的光从最东边爬进来,一点一点攀上白色的瓷砖,照得走廊像刚冲过水。空气里还是消毒水味,但比夜里淡了,闻起来有股凉意。
沈荔靠在窗边的椅子上睡了不到半小时,脖子僵得厉害。她醒来时,后背汗已经干了,皮肤和衣料粘了一点。
她第一反应是去看罗宾。
他没醒,呼吸匀,面色还是有点白,但不再那么痛得发紧。旁边的冰袋换了新的,护士留了字条,说一小时后再敷。
他睡着的时候像安静的大狗,不说话就很乖,眉头也松下来,眼睫很长。
沈荔本能想伸手摸一下他的额头,又停住,指尖悬在半空一秒,还是收了回来。
你不能习惯这种靠。
她在心里提醒自己。
她悄悄走出病房。刚一推门,就被小糖的电话怼了个正着。
“姐!你手机到底怎么回事,一直不接!”
沈荔按了一下太阳穴,压着声音:“我在医院,震动没听到。”
“你在医院?”小糖那头音调直接飙高,“你怎么在医院?你出事了?哪家?我现在——”
“我没事。”沈荔轻轻说,“罗宾受伤了,我来陪他。”
小糖的声音顿了两秒,然后压低:“……啊?”
傻了。
沈荔扶额,觉得好笑:“怎么,吓到了?”
“我是……有一点,”小糖说得很诚实,“但我更吓到的是工作这边,姐,我跟你说个不太好的消息,你先别生气。”
沈荔心里“咯噔”一下,没动声色:“你说。”
“一个护肤品牌刚才给我打电话。”小糖吸了吸气,“就是那个本来打算和我们签下半年合约的。对,他们负责人态度还行,没甩脸子,就是……口风变了。他们说,想再观察一段时间,看看你这波热度的‘方向性’,然后再决定。”
沈荔听到那个词——方向性——眉心慢慢皱起来。
她不是听不懂这话背后的意思。
“他们想看我这架势到底往哪边走,是不是带风险,是不是会带男主角拖热搜,是不是会陷进乱七八糟的绯闻里。”她淡淡总结。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小糖叹气,“还有个服装合作,也推了。之前那边市场部拍胸脯说‘女股神’这个概念太好用了,想借你身上这个独立、逆袭、女强的标签宣传。这会儿换了个口径,说他们那边老板担心你‘争议太大’,怕消费者不买账。”
“嗯。”沈荔轻轻应了一声,没有骂人,也没有骂天骂地。
她靠在墙边,手机夹耳边,走廊的日光慢慢从脚边推到她腿上,往上爬,爬到她锁骨那块没完全扣紧的衣领,晒得一点点暖。
小糖那边还在说:“姐,我觉得他们是借口。说好听是‘形象考量’,说白了就是:他们不敢押你的时候,还想把你先晾在架子上,看看能不能免费捡一波声量。如果你自己这边能保持热度,又没翻车,他们再回来舔。”
“正常。”沈荔说,“这行业就是这样。”
她说得很平静,很像“在路上摔久了的人在和后来的人说路滑,小心点”。
小糖那头安静两秒,憋出一句:“你不要安慰我,我现在是经纪人,我要安慰你。”
沈荔被逗笑了,眼尾弯了弯,整个人一下没那么紧。
“你先别急。”她把笑压下去,“你刚说‘不太好的消息’,还有下半句对吗?一般来说不会只有这一条。”
“……还有一个。”小糖小声道,“我早上打开工作邮箱,发现我们上次那条……系统里给的资源渠道,那个供应账号注销了。我再点,你那边系统后台全是灰的。”
沈荔手指顿了顿,背后那点微热的阳光突然像被风压下去。
她把手机拿开一点,看它,又放回耳边:“就是说,我们的‘特供’没了。”
“对。就是那种——别人一个月才摸到的合作,我们两天能拿到的,那种突然没了。”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说白了,系统以前给她的是一条隐形的贵宾通道,她不用排队、不用自证、不用讨好,对方反而低眉顺眼请她入座。她知道这不正常,但用起来的时候确实香。
她甚至习惯了。
但现在,那个通道关了。
世道瞬间回归正常:你是谁?你值不值得?你拿什么说话?
沈荔靠在墙上,轻轻吐出一口气,没让那口气发出太大声音:“好。知道了。”
“姐……你是不是要骂我?”小糖很委屈,“我真的没法拦这事。”
“骂你干嘛,”沈荔声音很软,“这又不是你做的。”
小糖沉默半秒,然后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后面通告怎么排?我们之前说好的那条路,是不是要重走一遍?”
“重走一遍。”沈荔说,“从头走,按旧规矩走。”
她语气平稳到近乎冷静。
但这句话说出口后,她指尖慢慢在手机边沿收紧,关节一点点发白。
从头走,按旧规矩走。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以前拿资源,别人倒贴上来;现在,得她主动去谈、去给面子、去试戏、去提供“我能带什么流量,我不会出事,我能站得住”的保证。
很多会是试探性质的“请吃饭聊聊”。
很多会是“不上台本,先看看气场合不合”。
她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她以前吃过。
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回到这一步。
小糖那边沉默一阵,突然暴脾气上来,小声骂:“姐,我不服。这帮人有病。他们昨天还在追你,现在立刻收手,像生怕你变成烫手山芋。怎么,他们是喜欢你‘漂亮得像摆出来的神话’,还是喜欢‘你跌下来给他们看笑话’?他们就那么怕你是活人?”
“怕。”沈荔说,“怕活人最难伺候。”
“……”
“活人会提条件。”她笑了笑,“死的那种人偶不会。”
小糖沉默很久,声音小小地:“姐,我觉得你在笑,但你现在好像特别难受。”
沈荔垂下眼,没说话。
难受吗?
她仔细感受了一下自己,然后有点意外地发现:不是大哭那种难受,不是“完了,我没了”的恐慌。
更像是——冷。
就像一盆凉水慢慢从脊背往下倒,让你知道:醒醒了,欢迎回来。
她慢慢说:“小糖,我给你三个方向,你记着,一会儿我们开始做。”
“嗯嗯,你说!”
“一,别急着撕品牌。谁推,我们都先说‘理解’,不闹。闹没用,反噬大,我这会儿不能变成脾气大、难合作的那种人设。我们先做人设不翻车的样子,别给人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