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
比失力倒在坤宁殿前的姜灼更先反应过来的是身着锦绣妃服的林柔儿。
林柔儿似乎也看到了凌恒刚才的一振,从不远处赶来。
没有看姜灼一眼,林柔儿就不管不顾地踏入渐渐烧尽的宫宇废墟,去寻找凌恒的尸首。
凌恒死了吗?
姜灼不敢想,也不敢承认。
重生是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听者若不信,只会白白嗤笑自己的自以为是;听者若信了,反而可能就此丧失反抗命运的野心。
姜灼决计不会再与任何人提起自己的重生。
大乱在即,坤宁殿前的宫人奔逃四散,顾不上伏地受伤的姜灼,最后还是秦柳云将姜灼扶起。
“……逝者已逝,郡主节哀。”
凌恒是个不被承认的帝王。
因为他的存在,汴京城乃至整个王朝变成了一团乱。
尽管确实名正言顺,得到了嘉帝的承认和禅让,但他起兵逼宫的叛乱行为也依旧存在。
未来的史书传记并不会对他太过宽容。
大部分宫人,都如秦柳云这般更愿意将凌恒轻轻略过,尽量不与他扯上关系。
姜灼明白,秦柳云这样说,也是为了自己好。
还有人在等自己。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收敛起多余的情绪,姜灼缓缓起身。
“柳云姐姐不跟我一起走吗?近来宫中事多,恐怕还会再起变乱。”
早在春旱时,嘉帝就已大赦天下,秦柳云的妹妹彩云如今也放还本家。
如今这皇宫,料想也再无秦柳云牵挂之人。
于是,姜灼才有此一问。
面对姜灼的相邀,秦柳云却苦笑摇头:
“既逢乱世,身似弱柳,无论在哪里都一样的。”
秦柳云既不愿,姜灼亦不再多劝,只坚定安慰道:
“柳枝虽柔,但遇风难倒,柳云姐姐聪慧宽和,定也能找到适合自己之处。”
时局紧迫,二人相视一眼,不再多言。
告别秦柳云,姜灼再次回到水心殿密道,却发现入口处已有人在等候。
是披着黑斗篷的沈观芷。
“怎么这么慢?”
沈观芷皱眉,牵过姜灼的手,将人拉入密道后,忍不住责怪。
“途中发生一些事,耽误了。”
姜灼惨笑着解释。
察觉到姜灼手掌冰凉,沈观芷叹了一口气,摘下身上斗篷,给姜灼系上。
华丽繁复的皇后冕服就这么乱七八糟地堆在入口处,显然是姜灼早早就进入过密道,只是不知道又为了什么,折返回宫了。
姜灼不说,沈观芷也没有要问的意思。
京城容貌最丽的二女,就这么一前一后牵手走在阴黑密道中,默默无言。
“……他已经进城了,我不能让他看到你。”
许久之后,直至密道终点,沈观芷才继续开口说话。
是在解释自己来接应姜灼的意图。
姜灼自然明白沈观芷言语中的“他”是谁。
宫廷密道到底也是一桩皇室秘辛。
此事,姜灼不知道,凌恒不知道,沈观芷必然也不可能知道。
传递此消息的是自幼在宫中长大的景王赵明景。
“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的,男子真心转瞬即逝,姐姐何必执着于此?”
姜灼不自觉想起了林柔儿,想起自己前世在凌恒府中作的那些无意义的宅斗,无奈道。
身居后宅,女子们往往以为敌人是一个又一个貌美娴雅,勾栏作派的新人,但其实归根究底,只不过是在与自家夫君一时贪欢的新鲜感作斗争罢了。
沈观芷却就此停下步伐,转身,定定看着姜灼道:
“可以是任何人,但不能是你。”
沈观芷语气认真严肃,不像玩笑。
“这话说的,好像沈姐姐今天要了结我性命似的。”
姜灼故作轻松地笑笑,想要缓和这沉重的气氛。
沈观芷身体孱弱,生育困难,虽不知道她前世是如何坐稳这景王正妃之位,又是如何登上皇后之位,但按她的处境和心性,杀母夺子或是她以后的路数。
“姜灼,下次相见,我们或许真的是敌人了。”
沈观芷再次宣示立场。
姜灼却避开了视线,不再回答。
必然的。
沈姐姐,如果你知道我身上带了什么,也许就该后悔今天在这里没有把我杀了。
姜灼心里这样想着,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密道终点就在前方。
一阵刺目的光亮之后,沈观芷与姜灼相继走出密道,随后很快松开了互相紧握的手。
密道到底长度受限,此处出口还是设在了城内,只是在宫外的一处御用园林,因而人迹稀少。
沈观芷给姜灼准备的马匹行囊就在密道出口。
没有任何犹豫,姜灼翻身上马。
“山水有相逢,沈姐姐,再见了!”
姜灼笑笑,颇为正式地作了个揖。
沈观芷却冷冷转过头,道:“你倒不如说一别两相宽,省得日后麻烦。”
那自然还是会再见的。
姜灼颇为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随后策马扬鞭,直奔城门。
各处关卡,已被沈观芷打点完毕。
众侍卫见着身披斗篷的姜灼疾驰而过,虽有慌乱,但并不相阻。
姜府辉煌门匾依旧,但阶前亦遭了战火侵袭,如今府门大开,已不见人迹。
姜灼的马蹄声未曾在此停歇,只是吹起一记呼哨,唤出黑鸦随行。
直至,西城门,也是最后一道离开汴京城的关隘。
姜灼看到了谢观澜的身影。
对方依旧一身黑裳劲衣,身形似箭,锐利鹰眸随姜灼扬鞭驾马步步紧跟,像是在此等候多时。
要与之在此一战吗?
姜灼微微俯身,不禁紧张起来。
且不说自己不是谢观澜的对手,现下自己刚从皇宫出来,连把防身的利器都没有。
纵然心下焦灼,快马却不容人多作迟疑。
风驰电掣间,姜灼已至城门跟前。
谢观澜依旧袖手,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在姜灼经过城门的瞬间,谢观澜突然向姜灼抛来一物,道:
“接着。”
姜灼直觉性地伸手接过。
发现是公孙善送自己的那对绯红双剑。
想来是当初被软禁皇城司时,谢观澜就替自己取来了这双佩剑,一直暂存在他处。
“谢了!”
姜灼扬扬手,向身后沉默如影之人作别,迅疾马蹄如故。
依靠在城门阴影处的谢观澜抱剑不语,默默伫立原地,只以目光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