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其实已在不知不觉间见完了最后一面。
姜灼叹了口气,独自踏入庆寿宫。
庆寿宫檀香萦绕,只是这香气中隐隐带了一丝暖意。
这是沈观芷特制的静神香。
姜灼进宫的脚步顿了顿,再入门时,果然看到沈观芷也在宫中。
沈观芷今日穿着的是一身金菊满绣的秋香色锦裳,发髻上更是宝石金簪满缀,衬着她端庄又大方,她站在太后身后轻柔地捶肩,说笑,气氛很是和谐。
在这华贵典雅的庆寿宫里,比起一身素服的姜灼,确实是沈观芷站在身边更与太后雍容气度相衬些。
去岁,自姜灼在秋猎宴会护驾太后被晋封为郡主后,众妃嫔贵女也都尝试过入宫侍奉太后,以讨圣恩,只是没有姜灼讨太后喜欢——直到,最近的沈观芷也开始常出入庆寿宫。
太后身体抱恙,自己又终日一身孝服的,任谁心里都会有点忌讳的。
姜灼垂下眼帘,默默安慰自己。
“昭宁妹妹今日可是来迟了?”沈观芷却是笑语晏晏地望向姜灼,“可是路上遇到什么人了?”
姜灼抬起头,直视沈观芷的眼睛。
这襄王殿下,到底是有多不讨太后喜欢,才能成为沈观芷给自己下的套啊?
姜灼心中感叹着,面上却换了温和的笑容,从袖中取出一小罐茶叶来。
“是臣女新得了种茶叶,想着太后也许会喜欢,就捣鼓着久了些。”
“哦?”沈观芷也浅浅地笑了,“也不知是什么名贵茶叶,值得妹妹特地进宫来孝敬太后。”
“礼轻礼重,都是小辈心意,茶叶名贵与否倒不重要,”许是察觉出沈观芷言语中对姜灼的刁难,太后悠悠开口维护,随之却很快打趣道:“倒是昭宁入宫这都一年多,哀家竟是今日才知你会品茶,可见是藏私。”
“哪敢?”姜灼笑着恭敬回话,“臣女也是最近刚学的,手艺粗陋得很,还希望太后和王妃不嘲笑我。”
就李嬷嬷取来的茶具,姜灼开始低头碾茶,细筛茶沫,热盏后,再开始小心地投茶,注汤。
不多时,庆寿宫中泛起了清新的茶香气。
“确实新奇,明明泡的是茶,出来的却是花香气息。”
太后点头赞叹。
“是茉莉的香气。”沈观芷笑着附和,“还是昭宁妹妹会取巧。”
太后身份尊贵,自然是什么样的珍稀茶叶和贡茶都尝过了,唯有借着这种民间特色茶方才能取巧一二。
姜灼点点头,并不接话,只专心调着茶膏,很快开始点茶的最后一步。
一边断断续续地用汤瓶注入沸水,一边用茶筅快速搅动着,姜灼的动作确实不大熟练,不过幸运的是,茶汤表面还是浮起了雪白的茶沫。
姜灼这才松了一口气。
本朝以点茶为风雅,为讨太后欢心,姜灼这几日突击学了一二,十次大概也只能成七次,这次当着沈观芷和太后的面尝试,能起沫,就谢天谢地了。
“这也是阿灼碰巧从民间听来的法子,说是只将鲜茉莉花与茶叶混合着放置,让茶叶沾染上茉莉的香气,制茶饼时又将这些茶叶分离开来,因而此茶中虽无花,但却有香。”
姜灼一边笑着介绍,一边给太后恭敬递茶,临了也依次给沈观芷和刘嬷嬷各递了一盏。
随后,姜灼只满眼期待地看着太后。
“茶意清冽,暗香浮涌,”看着依旧像小孩子一样等夸的姜灼,太后很给面地品了一口,顺势赞叹,“昭宁这次确实是有心了。”
“景王妃调香,昭宁郡主制茶,两位殿下真是才貌双全,”拿人手短的李嬷嬷笑着奉承,“也就咱太后有福气,让这两位每天卯足了劲地上赶着孝顺。”
沈观芷却是等了等,没有直接喝,然后看着茶汤处消散的茶沫笑了,但也终究没说什么,只浅浅呷了一口,笑着道:
“说来臣妾也是沾了太后的福气,才能尝到昭宁妹妹亲手泡的茶。”
“沈姐姐既喜欢,那我便也送些去景王府上。”
姜灼却主动笑道。
“这怎么好意思……”
看着姜灼灿烂的笑容,沈观芷微微一愣放下了茶盏。
“哪有!”姜灼却不依不饶地缠上了沈观芷,“沈姐姐制的静神香很是好闻,我还求姐姐赏我些呢。”
“花也好,茶也罢,确实都是好的。”看着二人相处和洽,太后也笑了,只是神色间还是露出了些疲倦,“只是哀家不比你们年轻,今日也话也说乏了,你们讨什么,要什么,不如都自个儿私下去说吧。”
沈观芷和姜灼闻言,便也行礼告退。
带着和煦笑容的沈观芷有意放缓步伐,与姜灼并肩而行,姜灼也并不推诿,微笑着跟上。
只是在踏出庆寿宫的瞬间,二人脸上就齐齐收了笑意。
“姜妹妹,这是在怀疑我在送给太后的静神香里下毒吗?”沈观芷率先质问着开口。
“沈姐姐就是这么想我的吗?”姜灼依旧目视前方,面不改色,“先前阿灼卷入婚约一事,我还没有谢过沈姐姐提点之恩呢。”
沈观芷和姜灼相处甚久,自然是见过姜灼随身物品的。
在自己生日送来桃花金簪,又在宝华殿被困时及时递上丝绢,沈观芷虽然做得隐蔽,但也是存了提醒之心,此事姜灼心存感激,但随后几次相见中,沈观芷又频频当众给自己刁难下套,这令姜灼实在摸不透她的心思。
姜灼能想到的唯一解释是沈观芷迫于如今的政治局面假装与自己对立,但在心里还是偏向自己的。
“什么提点不提点,我不知道。”沈观芷直接否认了姜灼方才的说法,紧接着补充道,“随你怎么调查,我送给太后的香没有问题。”
“沈姐姐,我们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
姜灼停下步伐,叹了口气,试探道。
“对敌人的心软就是对自己的狠毒,姜灼,我给过你机会的,苏砚清也给过,是你没有接受。”沈观芷转过头,琥珀色的漂亮瞳孔间尽是疏离和冷淡,“倒是我该劝你,别再对太后,对我心存幻想。”
“姐妹一场,再怎么说都不至于如此。”姜灼淡淡苦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与姐姐争东西,也没想过要对姐姐怎么样。”
“是吗?”
沈观芷嘲讽一笑,没有多作停留,临转身前,只落下一句:
“那看来于我而言,姜妹妹这份愚蠢的天真还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