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还是决定继续追究下去,无异于直接踏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泥潭。
想通这层关窍,她看向小石头的眼神完全变了。
怪不得他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肯吐露这个秘密。
这孩子的心思缜密,竟丝毫不输成年人。
小石头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多言,只是定定地望着沈青梧的眼睛,仿佛在等待一场审判。
两人无声对视了一会。
终究是十来岁的孩子扛不住压力,小石头先一步垂下了头,指甲死死掐进掌心,声音带着哭腔:“沈大人,你就当我今天什么都没说过吧……”
沈青梧沉默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可我已经听到了。”
小石头猛地抬头,眼中半是期待,半是恐慌,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又怕那稻草转瞬断裂。
沈青梧收敛了笑意,神色认真起来:“你知道你亲爹的名字吗?”
“不知道,我娘没说过,”小石头摇了摇头,他吸了吸鼻子,“我娘也从来不许我见他,唯一一次,还是我偷偷趴在墙头看到的。”
沈青梧心里不禁感叹,这孩子的亲娘真是个聪慧通透的女子。
她大概早就看透了那男人的无情决绝,才刻意不让孩子与他碰面,免得惹祸上身。可惜她走得太早,否则定能护着孩子安稳活下去。
但沈青梧仍是不解:“那你怎么确定是他带走了你妹妹?”
小石头的双手死死攥着轮椅扶手:“前日踏青的时候,我看到他了……”
“那日我们坐在马车里,路过一片开满野花的坡地,囡囡闹着要摘花。我让车夫停了车,还没下车,就看见坡上的大树下站着一个人。”
他的身体又开始发抖,眼神飘向远方,像是又看到了那天的场景:“他站在树影里,一直盯着我们看。我当时就觉得他的眼神好熟悉,后来才想起来,跟我小时候趴在墙头看到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我吓得赶紧把囡囡叫回来,让车夫快走。他没有追上来,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们的马车离开。”小石头的呼吸急促起来,面色煞白:“我以为我们已经甩掉他了,可没想到……没想到他还是找到我们了!”
沈青梧静静地听着,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你还记得他身边有其他人吗?”沈青梧追问,“或者说,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
小石头努力回想,眉头紧紧皱起:“他身边好像跟着两个黑衣人,一直站在他身后,看不清脸。还有……他手里好像拿着一个圆圆的东西,一直在把玩。”
圆圆的东西?沈青梧心中一动,脑海里飞快闪过一些什么画面。
“那东西是什么样子的?”她连忙问道。
小石头摇了摇头,眼中满是自责:“我没看清,当时太害怕了,只看了一眼就赶紧让车夫走了。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当时没有停车,囡囡就不会被带走了……”
他再也忍不住,趴在轮椅上失声痛哭起来,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抽的,看得人心头发酸。
饶是他再坚强和早熟,此刻的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沈青梧沉默着,没有说话。她知道,现在说再多安慰的话也没用,当务之急是找到囡囡的下落。
……
以防万一,沈青梧临走时特意将小石头带在身边。那个人即使再大胆,也不能公然闯进县衙里掳人吧?
更何况,据她连日观察推断,小石头的亲生父亲多半是外地任职的官员,平日里根本不在山阳县境内。
要不然,他早就把小石头带走了,何必等到现在?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城内驶去,车厢里只坐了沈青梧和小石头两人,安静得能听见窗外掠过的风声。
沈青梧没有开口,她知道,这孩子心里藏着事,此刻定然有话要对她说。
果不其然,路程行至一半,当马车驶过一座石桥、颠簸了几下时,小石头终于按捺不住,率先开了口:“沈大人,我……我想,那个人带走囡囡,应该是为了我娘留下的一件东西。”
来了!
沈青梧有预感,小石头接下来要说的话,恐怕会是又一场风波的开端。
但为了不吓到他,她尽量放缓语气,平静问道,“别慌,慢慢说,你娘留下了什么?”
小石头舔了舔干涩的唇瓣,端起桌案上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才低声道:“我娘给我留了一把折扇,上面有那个人的题字。我想,他大概是想拿回那把扇子。”
“题字?”沈青梧心头一动,连忙追问道,“扇子上写了什么字?你还记得吗?”
听到这话,小石头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我……我不识字,所以……所以我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沈青梧立刻收住话头,转而换了个方向:“那扇子现在何处?你收好了吗?”
小石头抬起头,一双大眼睛里满是认真,直直地看向沈青梧,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如果我说,那扇子已经丢了,大人……您信吗?”
?!
沈青梧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老天这是在跟她开什么玩笑?
这一连串的巧合,简直巧到了邪门的地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故意牵引着事态往更复杂的方向走。
小石头见沈青梧久久没有说话,方才亮起来的眼睛瞬间黯淡下去,小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绞着的衣摆,紧紧攥住了身下的坐垫。
可下一秒,一道坚定而温和的声音突然在他身旁响起:“我相信你。”
小石头猛地抬头,面色涨得通红,激动得说不出话,只紧紧拽着她的衣袖,不肯松手。
沈青梧安抚的拍了拍他的头顶,再次肯定道:“我相信你没有说谎。”
她何尝不知道,这孩子在山阳过得是什么样的苦日子,食不果腹、居无定所,还要时时提防坏人的觊觎。
小石头一个半大的孩子,在那样朝不保夕的情况下,要想妥善保留住母亲留下的遗物,本就是难如登天。扇子丢了,其实并不足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