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七握着缰绳的手一抖,马车都跟着晃了一下。他猛地回头,眼睛瞪得像铜铃,看程之韵的表情活像在看一个疯子。
“姐!你没说胡话吧?去他门口?那不是把脸伸过去让他打吗!他今天就敢带人来码头堵我们,明天我们要是杵在他店门口,他能直接叫人把我们摊子给掀了!”
赵七的声音又急又快,他是真的怕了。今天那刘掌柜的眼神,分明是想吃人。
程之韵却异常平静,她伸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你觉得,我们今天不去,明天换个地方,他就找不到了?”
赵七一噎。
“他今天能在码头找到我们,明天就能在西街,北街找到我们。这个镇子就这么大。”程之韵的视线落在赵七那张写满惊慌的脸上,“躲,是躲不掉的。他今天丢了面子,这口气不出,绝不会罢休。”
“那……那也不能送上门去啊!”
“就是要送上门去。”程之韵一字一句,话音里透着一股冷冽的清醒,“在码头,人多眼杂,他还能顾忌几分。可如果我们总是在那些偏僻角落,他真要使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叫几个地痞流氓来,谁能看见?谁会帮我们?”
她顿了顿,继续分析:“但刘记烧鸡的铺子门口不一样。那里是南街最热闹的地方,来来往往都是街坊邻居,还有他的老主顾。”
“我们把摊子摆在他眼皮子底下,所有人都看着。他要是敢动手,丢的就不是生意,是他在镇上立足十几年的脸面和名声。他敢吗?”
赵七张着嘴,脑子飞快地转着,慢慢地,他眼里的惊慌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的兴奋。
“姐,你这脑子……真是……”赵七憋了半天,才找出一个词,“绝了!”
绝处逢生的兴奋感再次涌上心头,他一扬马鞭,嘴里发出一声欢快的吆喝,马车跑得都轻快了几分。
回到家,程之韵将今天的收入和明天要去刘记门口摆摊的计划一说,院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林颂宜正在帮孩子们洗手,闻言手上的动作都停了,脸上血色尽褪,满是担忧。
“之韵,这……这太冒险了。我们好不容易才安稳一点,何必去招惹那种人?和气生财啊。”
“大嫂,不是我们想惹事,是事惹我们。”程之韵走到她身边,声音放缓了些,“我们今天在码头,已经退了一步,可他还是咄咄逼人。如果我们再退,他只会觉得我们好欺负,以后变本加厉。为了南舟和明珠以后能安安稳稳地出门,为了我们这个家不被人踩在脚底下,这一仗,我们必须打,而且要打得漂亮。”
林颂宜看着程之韵,又看看旁边虽然不太懂,但已经攥紧了小拳头的儿子顾南舟,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
她心里清楚,程之韵说的都对。在这个地方,软弱只会被人欺负到死。
程之韵没再多劝,她转身走向后院。
听到脚步声,顾文珏抬起头,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布满了细密的血丝。
程之韵没有废话,直接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和自己的决定,以及一个全新的想法,全部告诉了他。
“……所以,我需要一个更像样子的家伙什。不能再是小木桌了,要看起来就不好惹。”
说完,她闭上眼,将脑海里那张【便携式折叠烤架】的图纸,用语言尽可能详细地描述了出来。
“……四条腿可以收起来,像这样折叠……上面是一个长方形的烤网,底下是炭盆,旁边最好还能有个小架子,放刀和油纸……”
她描述得有些杂乱,但顾文珏却听得异常认真。
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质疑这个计划的风险。他只是沉默地听完,然后拿起了地上一块半新不旧的钢料,在手里掂了掂。
“天亮前,给你做出来。”
这一夜,无人安睡。
顾文珏的棚子里,火光彻夜未熄。
厨房里,程之韵和林颂宜准备了比昨天多一倍的鸡和肉,各种酱料的香气弥漫在小院里,混杂着一丝紧张的气息。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顾文珏带着一身的炭灰和疲惫,从棚子里走了出来。
他手里提着一个结构精巧的铁家伙。
那是一个全新的烤架。
通体由黑铁和新炼的钢材打造,四条腿可以利落地收拢折叠,打开后稳稳当当。烤网由一根根细钢条焊接而成,平整光滑。
底下是一个抽拉式的炭盆,方便添炭和清理。
最妙的是,烤架一侧,还真就多出了一个可以翻折的小平台,上面有卡槽,正好能稳稳地放下一把小刀和一卷荷叶。
整个烤架,没有一个多余的零件,充满了简洁而实用的美感。
“我的天……”赵七围着烤架转了一圈,伸手摸了摸那光滑的折叠关节,满脸都是不可思议,“姐夫,你这是什么神仙手艺!这东西……也太像样了!”
这哪里还是个小摊贩的家当,分明就是大酒楼后厨才有的高级玩意儿!
程之韵看着这个烤架,又看看顾文珏那张被火光映得轮廓分明的脸,心头一热。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去厨房,端来一碗温热的肉粥,塞到他手里。
“吃了,去睡会儿。”
顾文珏没拒绝,接过碗,几口就喝完了。
南街,刘记烧鸡铺。
天刚亮,铺子门口已经排起了小队,伙计正忙着将一口大锅里卤好的烧鸡捞出来,浓郁的卤肉香气飘了半条街。
刘掌柜背着手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几分得意。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不紧不慢地驶了过来,然后,就在他铺子斜对面,相隔不过三丈远的一处空地上,停了下来。
刘掌柜眉头一皱。
只见车上下来一男一女,正是昨天那两人。
他们要做什么?
刘掌柜和他店里的伙计,还有排队的客人都好奇地看着。
然后,他们就看到那个男人从车上搬下来一个黑乎乎的铁架子,三下五除二,“咔哒咔哒”几声,就撑开成了一个看起来异常精巧专业的烤架。
那个女人则不慌不忙地将一块写着“顾氏秘制烤肉”的木板挂在马车上,然后从食盒里取出用酱料腌制好的生鸡和生肉,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了烤架上。
刘掌柜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身后的伙计更是直接冲了出来,指着程之韵的鼻子就骂:“你们还敢来!还敢跑到我们店门口来抢生意!真是不知死活!”
这一嗓子,把整条街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程之韵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用一把长夹子,将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翻了个面。
这股香味,硬生生盖过了刘记那醇厚的卤水香,直接钻进了街上每一个人的鼻子里。
原本在刘记门口排队的一个汉子,使劲嗅了嗅,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喉结上下滚动。
“好……好香的味道!”
“这是什么?昨天码头那个烤肉?”
“他们居然跑到这里来卖了!”
人群开始骚动,刘记门口的队伍,人心浮动。
刘掌柜的脸,已经黑如锅底。他没想到对方非但没躲,反而直接打上门来了!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给我……把他们……”他气得浑身发抖,刚想叫人去掀摊子。
“刘掌柜。”程之韵终于开口了,她用小刀切下一片刚刚烤好的,边缘焦脆,内里还在冒油的烤肉,用竹签插着,却没有递给他,而是递给了他身后队伍里,最先发出惊叹的那个汉子。
“这位大哥,尝尝我们家的新烤架烤出来的第一口肉,给我们开个张,捧个场。”
她的声音清亮,带着笑意,传遍了半条街。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汉子。
汉子犹豫了一下,看看脸色铁青的刘掌柜,又看看那片香得让他流口水的烤肉,一咬牙,接了过来,塞进嘴里。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僵住了,随即,脸上露出了陶醉的表情,含糊不清地大喊:“好吃!比昨天还好吃!老板娘,给我来一斤!”
刘记门口的队伍,瞬间散了一半,全都涌向了程之韵的摊子!
“给我来一只鸡!”
“我要半斤烤肉!多来点皮!”
“老板娘,还有吗?可别又卖完了!”
刘掌柜站在自己冷清下来的铺子门口,看着斜对面那火爆的场面,听着那边传来的阵阵喝彩和诱人肉香,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体面,像是大户人家管事的中年男人,分开人群,径直走到了程之韵的摊子前,他先是看了一眼那新奇的烤架,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中的肉香,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老板娘。”那管事开口,声音洪亮,“我乃悦来客栈的掌柜。你们这烤肉,我们客栈要了。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我们想跟你们,谈一笔大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