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根本没安好心。
陈桂英原本还在角落里冷眼旁观。
此时眼睛倏地一亮,连忙跳出来附和道。
“就是!书上写的,能背几句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
齐玥听到有人帮腔,腰杆顿时挺得更直了。
她往前踏了一小步,声音猛地拔高。
“林嘉同志!你不过是运气好,捡了别人写好的方法,照着书本念一遍,就能在这儿装专家了?真要有真才实学,你不该自己研究点新东西吗?”
“你这套招数,哄哄这些没读过书的婶子大娘们还行。可别以为能糊弄得了明白人!靠着抄书骗人,早晚有一天会原形毕露!”
刘芮英气得浑身发抖。
她冲上前想要理论,却被身旁的杨嫂子一把拽住。
林嘉脸上的笑意慢慢地淡了。
“齐玥同志。”
“怎么?”
齐玥挑眉,嘴角微微上扬。
“我说错了吗?”
林嘉却没半点恼意,缓缓开口。
“你说得对。书上的东西,本来就是给人学的。”
“前人总结的经验,后人拿来用,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种地,都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
她躲了躲,直直看向齐玥的眼睛。
“可你有没有想过,书是死的,人是活的?”
“咱谁不是地里刨食长大的?祖祖辈辈靠天吃饭,靠手养家。这些年磕磕绊绊,踩过的坑、吃过亏,谁不比谁多?”
“可关键不是有没有摔过跤,而是摔了以后,能不能爬起来,能不能记得那块石头长什么样。”
林嘉心里清楚,这些婶子们不缺干活的劲儿。
缺的,是有人把那些看似复杂的法子,一句一句讲明白。
她接着说,语气愈发真挚。
“我哪有什么大本事?说白了,就是把书上写的、城里专家教的那些道理,拿咱们这儿的土、天、种子去试了试。”
“失败了,就记下来,下次绕过去。就这么一点点摸,一点点试,才摸出了点门道。”
说着,她伸出手,指了指不远处那片菜地。
“不一样的地儿,撒种时间不同。雨多雨少,施肥方法也得改。我这些招儿,全是实打实折腾出来的。”
“哪一招管用、哪一招翻车,我都记着呢。翻过车的地方,我不会让别人再踩进去。”
“这不叫本事,什么才叫?”
“地里结的黄瓜茄子,可不会说假话。结得好,就是好。长得歪,就是不好。它不看你脸色,也不听你辩解,只认你下的功夫。”
“你说你琢磨新法子?说起来轻巧。可种地不是念经,不是站在地头背几句书就能长出菜来的。是靠汗水和时间,一点一点堆出来的。”
“我连半桶水都算不上,不敢乱碰新花样。怕的不是自己出错,是怕带偏了大家,让原本指望收成的人白忙一场。”
“我只想把前人用过、咱们试过的好办法,原原本本传给大家。让更多人吃得上新鲜菜,冬天也能见着绿叶子,心里踏实。”
“总比站在一边冷言冷语,专挑别人毛病强吧?”
她目光一沉。
“你说是不是,齐玥同志?”
“你……!”
齐玥脸涨得通红。
林嘉依旧笑着,语气不急不缓。
“当然啦,齐同志要是真有更高明的法子,欢迎随时分享。咱们都盼着家属院菜篮子满满当当,谁不图个好日子?”
她摊了摊手,笑容坦荡。
“你拿出来,大伙儿都跟着学,这不挺好?”
周围一圈嫂子婶子,哪个不是耳朵灵、心思活?
如今这番话听进耳朵里,心里早有了秤。
“可不是嘛!”
一个胖婶子率先开口。
“小林这办法接地气,咱听得懂、办得到!上次我照她说的控水,黄瓜真没再烂根!”
“嘴皮子上开花,顶啥用?”
另一个矮个婶子接话,撇了撇嘴。
“能种出一筐青菜才算真本事!”
众人话里话外,都是对林嘉的认可与支持。
“齐同志,你要真有能耐,咋不自己整两垄出来瞧瞧?光会挑刺,算哪门子英雄?”
“……”
七嘴八舌的,齐玥被围得连喘口气都难。
她压根就不会种菜!
明明是林嘉说的,那些都是书上看来的!
可现在,她一个字也反驳不了。
林嘉嘴角一扬,心里冷嗤一声。
还真当我是好拿捏的软柿子?
随你们捏,捏坏了,可别怪我反手一甩。
杨嫂子看不下去了,直接翻了个大白眼。
“有些人,自己脚底打滑,摔得鼻青脸肿,见不得其他人走稳道。嘴上酸得能腌酸菜,离三里地都可以闻到馊味儿!”
话音一落,四下里静了一瞬。
紧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向齐玥。
齐玥臊得耳朵尖滚烫,脚一跺,转身就跑。
刘芮英在旁边摇头,心里直叹气。
之前还觉得她挺文静,有文化。
可现在一看,光会动嘴皮子。
遇事就缩,一点担当没有。
陈桂英缩在人群后头,恨不得把整个人塞进地缝里。
可有人眼尖,逮着机会就补刀。
“哎哟,齐同志这阵仗,跟在大会上做检讨似的,莫非是觉得种地太低贱,羞得不敢抬头?”
她这话一出,哄笑声炸开了。
这风波非没让林嘉丢脸,反倒让大家觉得她真有两下子。
林嘉又仔仔细细回答了好几个问题。
太阳快落山了,人也三三两两地散了。
临走时,好几个婶子都往她手里塞。
“小林啊,你拿着,补补身子。”
“这是我自家腌的萝卜干,别嫌味重啊。”
“我蒸的窝头,你饿了垫肚子,别客气!”
“我家鸡下的蛋,比供销社里那些水货强多了,你拿去!”
……
林嘉推不过,怀里的东西越堆越高。
刘芮英在边上笑呵呵地帮着接,嘴上不停客气。
“哎哟,你们太见外啦,都是街坊邻居,互相帮衬是应该……这可怎么好意思,我替小林谢谢你们啦!”
正说着,一个小男孩从旁边冲过来。
是王婶子的孙子,小名唤作小宇。
小男孩仰着小脸,鼻子下面糊着两道清鼻涕。
一只小手高高举过头顶,掌心里攥着一颗水果糖。
“林阿姨!”
他声音又响又脆。
“给、给你!糖可甜了!我舍不得吃,专门留给你!”
“谢谢你教我妈妈种菜,妈妈说以后咱家菜能甜得像糖一样!她说你是城里来的文化人,心肠最好,教她怎么翻土、怎么撒种,连虫子都认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