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不再看她,那玄色的背影挺拔依旧,却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萧索与孤寂。他对着暖阁外沉声下令,声音恢复帝王的冷硬,却难掩其中的一丝空洞:
“来人,送慕容公子出宫。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再放其入宫惊扰皇后。”
慕容翊深深地看了一眼无忧(云锦),那眼神复杂难言,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转身离去。他知道,今日他已无法再进一步,萧辰那毫不掩饰的忌惮与禁令,将是他接下来最大的阻碍。
暖阁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无忧(云锦)看着萧辰那背对着她的、仿佛瞬间被抽走所有力气的背影,心脏那酸涩的抽痛感越发清晰。他刚才松开手的那一刻,她竟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与……恐慌。
鬼使神差地,她向前迈一小步。
然后,又迈了一步。
她走到他身后,距离他只有咫尺之遥。能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混合着龙涎香与淡淡墨汁的气息,也能感受到他那强装镇定下,无法完全掩饰的、细微的颤抖。
她抬起手,动作有些迟疑,带着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冲动,轻轻地、轻轻地,握住他垂在身侧、紧攥成拳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指节分明,因为用力而绷紧,冰凉一片。
在她的指尖触碰到他手背的瞬间,萧辰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猛地转过身,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与巨大的震惊,死死地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然后又猛地抬眸,看向她!
无忧(云锦)被他那过于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脸颊微热,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
然而,萧辰却反应极快,反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宽大的掌心,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却又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不容置疑的珍视。
“锦儿……你……”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染上难以置信的激动与哽咽,“你……没有觉得我过分?”
无忧(云锦)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混合着狂喜、忐忑、以及一丝生怕是幻觉的小心翼翼,心中那片冰封的角落,仿佛被这滚烫的目光彻底融化。
她忽然觉得,那些关于“过去”、关于“强迫”的思辨,在此刻,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不想看到他痛苦。
重要的是,这只手,她握住之后,竟奇异地不想松开。
她迎着他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目光,轻轻地、但却清晰地,摇了摇头。
没有言语,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
却让萧辰如同看到世间最动人的画卷!
巨大的、汹涌澎湃的狂喜瞬间冲垮他所有的防线!他再也控制不住,猛地伸出双臂,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将脸深深埋入她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那令他魂牵梦萦的馨香,滚烫的液体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濡湿她颈侧的衣襟。
“锦儿……我的锦儿……”他一遍遍地、用带着泣音的沙哑嗓音唤着她的名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她的存在,确认这并非又是一场易碎的梦。
无忧(云锦)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脸颊贴着他温热而微微起伏的胸膛,能清晰地听到他那如同擂鼓般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
这一次,她没有丝毫挣扎,甚至……顺从地靠在他的怀里,任由他宣泄着那汹涌的情感,他似乎落泪了!!!
那只被他紧紧握住的手,也悄然回握,指尖微微用力。
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与……隐隐的悸动,在她空茫的心底,悄然滋生,蔓延。
她不知道这是否就是爱,毕竟她曾亲手写下:自己亦深爱于他。
也不知道他们之间那被遗忘的过去究竟如何。
但在此刻,她遵循了内心的本能。
而这本能,指引她……靠近了他。
然而,北境的战鼓并未停歇,萧辰这偷来的短暂温馨,终究到了尽头。他紧锣密鼓安排再次离京事宜。
同时,沈砚奉诏入宫,为无忧(云锦)诊脉。
沈砚的到来,总是带着一种与宫中紧张氛围格格不入的宁静。他依旧是一身月白太医官袍,提着那个古旧的药箱,步履从容,眉目清润。
当他踏入凤仪宫内殿时,目光先是极快地、不着痕迹地扫过无忧(云锦),确认她气色尚可,眼底深处那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才稍稍放松。
“微臣沈砚,参见皇后娘娘。”他躬身行礼,声音温和如常。
“沈太医不必多礼。”无忧(云锦)对他颔首。对于沈砚,她始终抱有一份不同于他人的安心感。他的温和、专业,以及那从不越矩的体贴,都让她感到舒适。
沈砚上前,如常为她诊脉。指尖搭上她纤细的手腕,感受着那平稳中又似乎隐藏着某种奇异活跃力量的脉搏,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动。
诊脉完毕,他并未立刻收起脉枕,而是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玉小香炉,以及一包配置好的香粉。
“娘娘近日劳心劳力,神思或有耗损。这是臣新调配的安神香,于宁神静气略有小益,娘娘若不嫌弃,可于夜间点燃少许。”沈砚的声音温和,动作优雅地将香粉填入香炉中。
当他指尖轻弹,一缕极淡的、带着冷冽梅花与清甜梨子混合的独特香气,便袅袅升起,在殿内缓缓弥漫开来。
这香气……
无忧(云锦)轻轻嗅了嗅,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熟悉和安心的感觉,瞬间包裹了她。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她经常闻到这个味道,伴随着挑灯夜读,或是沉入黑甜梦境。
这熟悉感,并非源于记忆的闪回,而是一种更深层的、源于身体和灵魂的习惯与眷恋。
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眉宇间连日来的些许疲惫,似乎都在这熟悉的香气中得到抚慰。
“这香气……很好。”她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
沈砚看着她放松的神情,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满足的柔光,但很快便隐去。他温声道:“娘娘喜欢便好。此香方还是……还是娘娘从前偶然所得,颇为偏爱。臣只是依方配制而已。”
他没有居功,语气平淡,却在不经意间,又为她拼凑起一块关于“云锦”喜好的微小碎片。
此刻,处理完紧急军务的萧辰,大步走进内殿。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第一时间搜寻无忧(云锦)的身影,看到她安然坐在那里,神色似乎比前几日放松,心中微定。
但当他目光触及站在一旁、气质清润的沈砚,以及殿内那缕若有若无的、独属于沈砚调配的安神香气息时,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醋意与不悦的情绪,再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为何偏偏是沈砚?
为何他总能拿出让她感到熟悉和安心的东西?
为何他们之间,总有一种他无法介入的、该死的默契?!堂堂帝王,却只有羡慕、嫉妒!!!
萧辰的脸色沉了沉,走到无忧(云锦)身边,动作自然地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目光却锐利地看向沈砚:“沈太医也在。”
沈砚从容行礼:“参见陛下。臣刚为娘娘请过平安脉。”
“哦?”萧辰挑眉,语气听不出喜怒,“皇后凤体如何?”
“娘娘脉象大体平稳,只是思虑稍重,还需静养。”沈砚回答得滴水不漏,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卑不亢的疏离。
萧辰盯着他,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丝毫觊觎或逾越,却一无所获。这种无懈可击,反而更让他觉得憋闷。
他冷哼一声,不再看沈砚,转而低头对无忧(云锦)道:“朕已安排妥当,后天一早便启程返回北境。你……在宫中好生休养,一切事务,量力而行,切莫逞强。”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握着她的手也微微用力。
无忧(云锦)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前线小心。”
她这简短的回应,却让萧辰心中熨帖了不少。他忍不住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而迅速的吻,带着珍视与不舍。
这个亲昵的举动,让无忧(云锦)微微一怔,脸颊泛起薄红,却没有躲闪。
而站在一旁的沈砚,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缓缓松开。
他始终低着头,默默退下,仿佛眼前帝后之间的温情与他毫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