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洛被困在妖晷的灯中,指尖隔着虚空抚过话眠的脸。
她的招式,十年来一直留在他记忆里,可却怎么都看不清记忆中那人的脸。
直到今天,他才轰然明白,那一道劈开火墙的橙蓝身影,是话眠。
在千千万万个日夜之前,他们就已经相遇过了。
妖晷的灯晃了晃,忽然暗了下来。
她转身坐在原地,支着脑袋无聊的看着话眠的身影。
她终于在这么多线索里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话眠瞧着还尚未恢复神智的孩子,快速思索了一番。
她早晚是要回到十年后的,在走之前,她不能把小风洛一个人扔在青梧城。
为了确保风洛一定会进雾山拜师,她要亲自把他带到雾山去,连同那枚多出来的金色碎片。
趁着人还没醒,话眠连夜乔装,赶着马车去了雾山。
妖晷在另一边看着,手上的灯已经完全熄灭,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原定的轨迹发展。
话眠将风洛送去雾山,找到掌门梧尘,将多出来的那枚碎片交给了他。
同时,一并告诉了他关于镇妖囊和封印的事情。
在话眠离开雾山之前,她看到了雾山的众多弟子,和那个一身灰衣,从厢房里跑出来想要拦住她去路的八岁的风洛。
他刚被带上山,尚未脱去那身烧焦的破衣,发尾还沾着火灰。
梧尘转身,朝她淡淡一笑:
“姑娘此去,怕是不会再回来了,不和那孩子道个别吗?”
话眠隔着人群,遥遥望着他,小小的影子正奋力朝她的方向跑来。
却好似隔着很远,怎么都到不了她身边。
“不了,反正,他很快就会把我忘记的。”
她嘴唇动了动,又对着风洛说了句什么。但是距离太远,他听不到,只看到那个救下他的姐姐嘴唇一张一合,然后,她转身离开了雾山。
小风洛快急疯了,他还没道歉,也还没道谢。
“姐姐!”稚嫩却倔强的童声被山风吹的只剩了一半,变成哽咽。
他被一个人留在了雾山。
话眠踏出雾山的那刻,就做了个决定,连秋深说,镇妖囊封印碎裂后,囊中万妖都跃跃欲试想要逃出镇妖囊。
囊中虽还残留着封印碎裂前遗留下来法力,但也支撑不了多久。
只有让五枚碎片融合重新封印镇妖囊,才能压住恶妖,不使其出来为祸人间。
她本身就是碎片,最后到底还是要变回碎片的。
她害了那么多人,她没办法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活下去了。
唯一赎罪的办法,只有重新回到她原本该待的地方。
脚下的山路逐渐变成来时的星河,话眠一脚踩下去,脚下溅起一汪水。
“主,现在可以送您回去了。”
妖晷跟了上来,露出人畜无害的笑,眼下的金纹又亮了亮。
星河点点波光,如同来时一样。
可话眠却不急着走,她声音极为静,问道:“风洛呢?”
妖晷眨眨眼,忽的出声,似作惊讶道:
“哎呀,怎么将他给忘了。”
“主,吾劝您,还是不要管他了,他已经去了洪流之中,单凭自己是走不出来的。”
“是吗?”话眠说着从袖中捏成一张符,目光凌厉的盯着妖晷。
妖晷瞧着那张朱砂符,睫毛一颤,嘿嘿笑道:
“但是,吾可以为您指路。”
“指路?”话眠两指夹符,逼到妖晷鼻尖,紫水在朱砂纹上闪跳,“我要的是活人,不是一句轻飘飘的指路。”
妖晷被符光烫得往后缩,手里那盏灯笼上的铃铛叮当乱响,举手作投降状:
“主莫急,洪流深处自有牵魂引,但需一件因才可。”
“因?”话眠眸色一沉,“什么因?”
妖晷偷偷瞄向她,道:
“您与他共有的封印碎片,便是最好的因。”
“以碎片为灯,以血为芯,可照归途。”
它抬手,手中那盏灯笼忽然亮起,话眠这才看清楚,那灯笼上是用金丝勾出来的日晷纹样。
纹样上面的指针倒转,一条灰银细线从话眠心口引出,直指向脚下影子。
“洪流无岸,进去容易,出来需得您亲自带他出来。”
话眠毫不犹豫,咬破手指将血滴在那个日晷上,光照之处,影子裂开一道幽暗缝隙,寒流扑面,那里便是时间洪流的入口。
话眠抬脚便要进去,却听妖晷又在身后急急说道:
“主,进去之后,切莫回头,无论何人叫你都不要管,若您回头,您也会被困在里面,再也走不出来。”
话眠将她的话听的一清二楚,却没吭声,转身进了洪流之中。
洪流里没有昼夜,只有倒卷的时辰与碎裂的画面。
灯悬在话眠头顶,照出一丈见方的冷光,脚下是深不见底的虚无。
“风洛!”
她喊了一声,声音被黑暗吞没,连回音都没返回。
话眠只得继续往前走,可走了很久,脚下却像被无形的手拖拽,每一步都踏在黏稠的回忆里。
所有画面倒着播放,像一条逆流的长河,把她往深处拽。
“风洛!”她又喊了一句,可仍听不见任何回应。
话眠决定,脚下的路似乎越来越难走,若是再找不到他,自己的体力也很快就会被耗尽,到那时,他们两就真的再也出不去了。
想到这里话眠停下脚步,闭上眼睛静静听着周围的声音,试图从这里听出一丝丝关于风洛的动静。
但此处,极为安静,连她的脚步声都不会有。
忽然,她猛的睁眼,手腕传来一阵刺痛,她看到腕间那抹红色时,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还好,伴生还在。
还好,没有解开。
话眠脸上总算有了些表情,跟着腕上的红绳一点点往前走去。
它会带着自己,去到风洛所在的地方。
忽然,远处亮起一点橘红,话眠眼睛亮了亮,快步朝那抹光走过去。
却在半途听见身后有人唤她:
“眠眠,回头。”
那声音清俊熟悉,是风洛的。
话眠脚步一顿,肩膀猛地绷紧,可低头,伴生的线扯向前方。
“不能停!”话眠咬咬牙,继续往前。
可唤声却越来越多。
“姐姐,骗子。”
“眠眠,是不是又偷喝爹新酿的酒了?”
“乖徒儿,师父要出去几日,教你的术法记得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