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子徒抱着棠姬回到姬家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雨也已经停了，房檐下的惊鸟铃被夜风吹得叮铃作响。
老姚和老李跟在郑子徒后面，着急忙慌地帮他打开了院门。
姬老太听见院子里的动静拎着个油灯匆忙跑出来，看见棠姬身上的伤时身子猛地抖了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我听阿桃说事情已经解决了，是哪个天杀的把棠……”
“姑娘”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姬老太看着郑子徒的脸，马上改了对棠姬的称谓。
“把我们棠儿伤成这样啊……我的宝贝女儿啊！”
郑子徒抱着意识迷离的棠姬，又看着面前涕泪泗流的姬老太，不禁有些着急。
“岳母，您先别哭了。阿棠身上有伤，今天又淋了雨，我先将她送到房间里去——对了，您记得给她找件干净的衣服换一换！”
姬老太收起满脸的泪，连忙引着郑子徒进东厢房。
“这是阿棠的房间，我这就去给阿棠拿衣服！”
郑子徒抱着棠姬，准备将她放到床上，没想到原本昏昏沉沉的棠姬突然睁开了眼，挣扎着不肯上床，差点从郑子徒的怀中摔下来。
“不行！我的衣服湿着呢，不能这么上榻！”
郑子徒抱着棠姬的手僵了一下。
还挺讲究！
郑子徒将棠姬放到地上，正准备帮她先找个坐具，没想到棠姬惦记着脏衣服的事儿，手伸到腰间，已经开始宽衣解带了。
郑子徒惊了一下，一边去按她乱动的手，一边回头试图关门。
老姚和老李原本都站在门口，见这场面都红着脸背过身去。
很快姬老太便抱着衣服回来了，结束了这尴尬的场面。
“你们先出去吧，我来帮阿棠换衣服。”
很快姬老太就帮棠姬换上了干净衣服，又将她扶上榻，塞到了被窝里，之后才将郑子徒同老姚、老李等人喊了回来。
阿桃和姬老丈听说棠姬受了伤，也都特地来东厢房探望。
棠姬在榻上侧躺着缓了一会儿，终于再度睁开眼睛，可脸颊是哪个还是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看起来状态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她看着面前围着的一圈人，揉了揉脑袋。
“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梦游一样……我到底是在做梦吗？”
郑子徒上前摸了摸棠姬额头：“你不是在梦游，就是旧伤泡了水，又受了些新伤，所以稍微有点发热。”
棠姬垂着眸子，眼睛发直，盯着众人看了半晌，也不知有没有听懂郑子徒的话。
“大晚上，你们一群人不去睡觉，围着我做什么？”
她起身扫了众人一眼，目光最终落到老姚和老李身上，“大哥哥，小哥哥，我饿了，我要吃饭！”
话毕她又躺回榻上，继续闭目养神，房间里余下的几个人彼此对视一下，都十分尴尬。
大哥哥和小哥哥是棠姬在韩国的时候对老姚和老李的称呼。
上党沦陷之时，还是半大小子的老姚和老李护送着棠姬和她的养母一起回新郑，四人在路上扮做难民奔逃几个月，棠姬同老姚和老李一直都是兄妹相称。
后来几人到了新郑，棠姬的养母体弱多病，担心自己死后年幼的棠姬无人照管，出于对老姚和老李的信任，希望他们能一直守在棠姬身边，也一直没让棠姬更改对他们的称谓。
在棠姬被韩王选中送去暗桩营受训时，天资聪颖武力超群的老姚和老李也在其列。在暗桩营时，这三个孩子更是抱成一团相依为命。
若非临出发来长安时韩王发现棠姬与他们的称呼，认为如此实在有失尊卑，特地训斥了他们一番，他们可能现在还是那样叫。
不过事情已经过去多年，棠姬怎么突然又想起这一茬了——今天她大概是真的烧糊涂了。
姬老太和姬老丈是棠姬名义上的父母，阿桃是她名义上的姐妹。人在生重病最脆弱的时候，对自己的骨肉至亲不理不睬，反而对两个仆从如此亲近，这似乎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老李最机灵，他怕郑子徒起疑，马上跳了出来。
“小的们伺候老板娘这么些年，老板娘使唤小的们习惯了，就喜欢小的做的饭。小的这就给老板娘弄吃的去！”
姬老太也马上反应过来，鼻子一皱，马上抬手去抹眼泪。
“都怪我啊，自打阿棠出嫁之后就一直不在她身边……今天我去给阿棠做饭吧，也算是弥补我这个做母亲的不称职！”
“那老太太，小的就跟您一起去给老板娘做饭吧！”
老李跟着老太太走的时候扭头看了眼老姚，见老姚愣在那里不动，一把将他拉了出来。
“老姚也跟我去摘菜！”
阿桃见气氛不对，也寻了个借口推着姬老丈的轮椅离开，绕个圈跑到厨房里，要同姬老太和老李他们商量对策。
房间一时间只剩下棠姬和郑子徒两个人。
棠姬眯了一会儿，看见旁边的人影还有些纳闷：“不是让你们都走吗，你怎么还在这儿？不管是什么课业都等到明天再说吧，我今晚实在是太困了！”
那人影拍了拍棠姬的脊背，轻声说道：“困了就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棠姬意识迷离，眼睛努力睁了几遍，依旧没能看清楚那人影是谁。但是她能感受到他并无恶意，最后没有再撵人，一低脑袋又睡了过去。
郑子徒想伸手再摸一下棠姬的额头，看温度有没有上涨，没想到指间才刚探到她的头顶就被她一伸手握住了。
“别动，痒！”棠姬迷迷糊糊地说。
郑子徒感受到从棠姬掌心传来的滚烫热度，不用再摸她的额头就知道病情并没有好转。
她病成这样，一定要用药了，可惜赵管事去请医师还没有回来。
郑子徒叹了一口气，想要把手从棠姬的手心抽离，没想到棠姬握紧了手心，他一时间竟毫无办法。
房间里的油灯焰火在风中跳跃，郑子徒和棠姬交叠的手在光下也映出两道斑驳舞动的影子。
榻边的男人伸出另一只手一点点靠近榻上女子的鼻梁、眉眼，可最终还是在要碰上的时候缩了回去。
郑子徒扭头寻了个灯罩扣在油灯之上，油灯顶上的火焰终于停止了跳动，墙上的人影也随之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