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一家人,哪有隔夜仇?你说是不是?”
宋父摆了摆手,低声催道。
“都回去吧,别在这儿添乱。”
村民们面面相觑,有人想开口劝两句,却被旁人拉了拉袖子,只得悻悻散去。
院子渐渐安静下来。
人走后,宋齐重还皱着眉,目光沉沉地望着院门口。
他自己自小敬重父亲,可此刻却觉得,这弯下的腰,不该由他们家来。
黎安看了他一眼,伸手在他肩头拍了两下,没多话。
他知道宋齐重倔强,不愿在外人面前流露软弱,所以不多问,也不安慰。
片刻后,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朝屋里走去。
村长刚被家人架回去,外头就传来敲门声。
宋绵绵正低头整理药匣,听见声响,指尖微微一顿。
几个官差站在门口,脸全裹在布巾里,只露出一双眼。
领头那人约莫四十上下,眉骨高耸,上前一步,拱了拱手。
“宋姑娘,县太爷命我们来取药方。城里……病的人越来越多了。”
身后几名官差也默默低头。
宋绵绵缓缓站起身。
官差拿着药方赶回县衙时,县太爷正围着桌子来回转圈。
他穿着深红色官袍,帽翅随着步伐左右晃动。
“完了完了……再拖下去,全城都要垮了!”
见人回来了,他一把揪住。
“怎么样?”
县太爷两眼发红,死死盯着对方手中的纸页。
直到看清那纸上密密麻麻的药材名称,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是宋家给的方子,说能压一压病势,可……治不了根。”
官差低头禀报。
他知道这话一旦出口,可能会激起大人震怒,可事实如此,隐瞒不得。
县太爷一拍大腿。
“能压住就不错了!赶紧抓药,熬一锅,挨家挨户送去!能救一个是一个!”
他吼完,喘了几口粗气。
“立刻传令,城南药铺开库!柴房腾出来当药灶!所有壮丁轮流值守,不准懈怠!”
他知道这不是万全之策,可眼下,任何一点希望都不能放过。
瘟疫如野火蔓延,烧的是百姓性命,也是他头顶这顶乌纱。
他早把这事儿报到京市了,现在只盼着上面能派点能人来。
“皇上明察,速遣良医……”
直到天快黑透,京里的人才姗姗来迟。
暮色四合,街巷早已寂静无人。
两匹黑鬃大马驰入县衙前广场,马背上跃下两名身着墨绿锦袍的老者。
守门兵卒一见此装束,连忙跪地迎驾。
来人问。
“大人,这病,真是吃了鹿肉才起的?”
县太爷点头。
“是。城里有个郎中,诊断得准,说是鹿肉的问题。”
一边说,一边命人呈上当日截留的病人呕吐物样本,以及尚未完全腐坏的一块鹿肉残片。
“您请看,就是这东西……已有七人因此倒下,三人不治身亡。”
“我们送了一块鹿肉过去,那姑娘看了,也认了。”
“那天,她看见有人低价卖鹿肉,衣裳是靖国样式,可说话那腔调,明显是荣国来的。没两天,城里就接连有人倒下。这事儿太巧了,我们怀疑……是有人故意投毒,拿疫病当刀,往我们靖国身上捅。”
他说完,堂内一片死寂。
两名御医互相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那鹿肉呢?能不能给我们瞧瞧?”
县太爷立刻命人捧上密封的陶罐,揭开盖子,一股腥臭顿时弥漫开来。
两位御医戴上薄绸手套,仔细查验那块灰褐色的肉块。
可他们翻来覆去验了鹿肉,连毒素是啥都没能认出来。
银针不变色,试纸无反应。
老御医眉头越皱越紧。
“这毒……非金石,非草木,不像凡间之物。”
另一人默然摇头。
两天下来,只勉强凑出一副方子。
虽不敢确定是否对症,但总不能袖手旁观。
方子写就时,天边已泛鱼肚白。
县太爷虽不懂医术,可对御医深信不疑,立马抓药发下去。
城中百姓排成长队,捧着粗瓷碗蹲在街角。
可药喝完了,人还是没起色。
更令人沮丧的是,有人喝完后反而呕吐不止。
几天过去了,药方越换越多,病情却一点没好转。
御医们盯着药渣发呆,连叹气都叹不出声了。
“大人。”
其中一人低头道。
“我们俩确实没这本事。可皇上派我们来,就算开不出方子,也得回京上报,请更高明的大夫来,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拖着。”
“此疫怪异,非寻常风寒湿热可辨,若再耽误,恐怕波及更广……我们不敢隐瞒,只能如实禀报。”
另一人默默点头。
县夫人瞧出县太爷难开口,便笑着接话。
“大人,我倒认识一位年轻大夫,年纪不大,但手上有真功夫,县里好多人都夸她。不如让她来试试?就算治不好,也尽了心,总比干等着强吧?”
“前些日子,陈寡妇的女儿高烧不退,郎中都说没救了,就是她用几味寻常草药吊住了命。还有姜家老翁的腿疾,拖了三年,她三副药下去,竟也能下地走路了。”
御医一听,眉头一皱。
“既然如此,不如请她来,我们一道瞧瞧,说不定能互相启发。”
“我们毕竟是太医院出身,研习医典数十年,若能让民间医者旁听学习,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另一位御医附和道。
“正是,也好看看她究竟是真才实学,还是徒有虚名。”
县夫人立刻点头。
“好,我这就让人去请。”
仆人接过令签匆匆而去。
县太爷与县夫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消息传到宋绵绵那儿,她眼睛一亮。
“我去!”
她早就听闻御医如何精通奇症,心中早有好奇。
如今有机会当面切磋,哪怕只是远远看上一眼,也是难得的机缘。
宋父一听,脸立马沉了。
“你去可以,但别乱说话,别惹事。那是从京市来的,一个不慎,就是麻烦。”
“你以为他们真是来救人的?他们肩上担的是圣意,是皇权。你说错一句话,写错一味药,轻则罢官牵连,重则……”
宋绵绵知道爹怕什么。
前些年那场祸事,就是从京市惹来的。
她的兄长曾因一篇文章被指影射朝政,全家被查。
那场风波过后,父亲再不敢提半句朝事,连听到“京市”二字都会神色微变。
如今女儿竟要面对御前之人,他怎能不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