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意浓时,言攸无意提起:“陛下,你是不是欠我一个孩子?”
在前世时,是他的子嗣,本该是他的长子,却在他默许之下被皇后裴鹭拿去;在今生时,是俞繇的子嗣,本该是在两相期许之中降生的女儿。
是她算过,又强烈地预感,那是个女孩,也是唯一的女儿。
孽缘斩不断,无缘牵不上。
言攸怎么可能不恨。
褚昭却以为是情人爱语,捋动她发丝又吻她眉弓。
她环绕过他的颈子,胳膊直直举着,合握时似乎在他命脉悬了一把剑。
其实并没有,她不能那么自私,带着他同归于尽,还有很多要他才能完成的事。
*
褚昭即位后,先帝的妃嫔们各有安排。
姜才人好不容易才疏通关系见上言攸。
“贵妃娘娘,您帮帮我……我当初入宫是被逼无奈,现在先帝驾崩,我却还要殉葬!我还这么年轻,我不想死……贵妃娘娘念在往日微薄情面,帮帮我吧。”姜才人一见到她就跪下,青春的面容,满是惊魂未定。
姜才人才十几岁,言攸看着这年纪尚小的先帝妃嫔,心虚复杂。
她叹息道:“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够帮你呢?”
“秦典籍!你当初与我结善缘,你被众人污蔑清白,可我却始终替你奔走辩解,我是走投无路,才会想到来求你。”姜才人狠狠吸了一口气,“贵妃娘娘有新帝盛宠,我不妨把话说得更难听些。死人怎么和活人比?我的下场,不都捏在陛下手中吗?若是贵妃娘娘肯帮我脱困,我……”
言攸猝然打断她。
“有一句话,你说得不错,活人不能和死人比,所以你在许久之前就已经盯上了活人。”
她捏起姜才人的脸蛋,微微一笑:“你去见过陛下了吧。”
姜才人倏地一抖,贵妃她知道。
被言攸拆穿,她也解释不出一个“不”字,少女索性坦言:“是,我的确已经去求过陛下了。”
言攸观察着她的眼神,她的反应,她对褚昭的心思。
其实不奇怪,也很明显,言攸无心去和一个天真少女计较。
她道:“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只是救命,还是有别的图谋?”
姜才人怯懦回答:“我……只要活着就好,不敢奢望。”
“我晓得了。”
两人交换了眼神,一个淡漠如冰,一个茫然局促,言攸终于扶起她,为她整理好仪容,告诉她世家出身的小姐不要轻易乱了分寸。
“你,想要更多。”言攸捧着她的脸端看,清丽的容貌,在求饶时更是楚楚可怜,谁又舍得看她红颜早夭呢?
姜才人离开宫殿时,心脏还在狂跳。
惜容已经接受出家,而她才不会止步于此。
如她所说,她还年轻,她比新帝的贵妃都年轻。
言攸很少在宫中走动,尤其是尚仪局,她几乎是不肯踏足的,多是因为不想碰上楚繁,但是她毕竟是贵妃,也有六尚女官与她说事务,这种时候总不能不见。
当初楚繁就笃定,她还会回到后宫,果不其然,只是没想过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这样的身份。
故人相见,只恨对面不相识。
言攸的态度实在太冷淡,楚繁也没好舔着脸与她攀谈,如今的身份地位不比往昔。
只是在张颐的事情上,言攸没忍住多问了两句。
“张颐境况如何?”
她出宫之后,也没有听到任何有关尚仪局的大变动,她还在尚仪局任职,只不过发生那件事后,张颐几乎成了个哑巴,心结深重,沉默寡言。
人消沉得太久,很容易疯的。
与其说言攸是关心昔日同僚,不如说得恶毒一些,她那是在问张颐有没有疯。
楚繁的确给了她一个还算满意的答案。
“她快疯了,约莫开春之后就要出宫调养。”
“宣镜先生认回了外孙女,你有与她见过吗?”言攸对当初楚繁因她是故人之女一事还是有感怀,便问她在得知真正的秦嫽的消息后是怎样的反应。
楚繁没什么心思去应付,轻笑说:“微职都出不去内宫,缘何要见她呢?”
言攸还是不懂吧。
楚繁向她告辞。
被册封贵妃之后,言攸唯一的感受是平静,平静到死寂,也不爱说话。
褚昭恍惚间看到前一世那个冷心冷意的她。
言攸主动和他提起先帝嫔妃的事情,又特意说了姜才人,虽然没有直言,可每个字在褚昭听来,都是求情。
对他而言,左右又不是什么难事。姜才人亲自来求和言攸代为说情是不一样的,褚昭可以为了搏她一笑做许多。
“明日我想出宫。”言攸道。
褚昭一听便皱了眉,“冬日寒凉,出宫做什么?”
“你若是担心不妥,可以派人跟着。”
她这样说,以退为进,褚昭也不好再刨根问底。
他登基不久,诸事繁忙,也没办法太细致地插手她的私事。
把她守得太紧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言攸真心谢过,小心翼翼侍奉。
也不是褚昭不好,只是她真的疲倦,不想再虚与委蛇。该结束了,在这个时候该结束了。
翌日。
言攸早早出宫,叫上了青衣和戏蕊两人随侍。
好不容易,才又见上薛疏一面。她也说不清是如何想的,会在今时今日想到这个人,或许是他够坚韧,又或许是她不信褚昭的大度,连远在南方任职的俞繇都在他即位之后又遭打压,她放不下这个曾经对她有深重恩情的师兄。
她必须让薛疏远离这是非之地。
“薛师兄,府上的事打点好了吗?”言攸这时看,薛府冷冷清清。他明明又得了升迁,该是春风得意之时,却出奇地静。
看来他是给了他的答案,早有准备,只等她点头罢了。
“嗯,我说过,只要你有此意。”
言攸双眼一酸,心里对他很愧疚。
曾与令狐微年少花烛,倾心过俞繇,也与褚昭抵死缠绵,偏偏没有回应过他。
可她又不想将此视为退而求其次和愧疚可怜。
薛疏也说他不需要言攸可怜。
所以这一回,她是认真的,很真心的,想好了,要试着与他走一走,离开玉京,然后,隐姓埋名。
也许,就断了这辈子的冤孽呢?